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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岂曰莫思,书一筏出云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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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秋来找过你了?”青止提着青梅糕在月色下笑看坐于姻缘木下的重华,将散落在地的酒坛扶起:“这酒太冲,我去端些清酒。”
“莫去了。”重华却拉住她,见她应了自己,坐于身边才放了手。
“你少有失态的时候。”青止将他脚边玉笛捡起放在怀里:“氏秋善战不善计,尚不明白昧谷此时的处境。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我就被她骂了个痛快。”顿了顿又道:“听说她也来找过你。”
“她骂我疯了,是不是也如此骂你了?”青止玩笑道。
重华将她发间碎花拂去,淡笑道:“没有,她只是问我,为何不能早些将你送走。”见她仍是那样笑着,眼中不可名状微漾:“我说,有些人还是放在身边,我才安心。”
青止伏在他腿上,笑意温婉:“你说的对。我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到了如今,还是在你身边最安心。”
“青止。”重华抚着她发间,声音低哑:“我曾想过将你远送,边兰城、漠洲,哪里都好。是我心有私意,终是将你留在了这昧谷,留在我身边。”风轻云浓,月光轻透:“你现在,想走吗。”
“不想。”青止轻叹,鼻尖清香微漫:“你曾经一无所有,我不能让你最后连我都没有。”
“重华,若是此次你我仍在,我们一定要去看京图洲日夜盛开不落的齐绝梅林,你答应我太多年了。”
“尔后余下光景,我陪你从大荒之北,走遍四方山海。再找一处如边兰城的地方,等大劫将至。”想想便笑问:“可好?”
“...”
“...好。”听时不过短短哽咽一字,明明应了自己,青止却抬头起身,指尖扶着他,眼神无措。就觉他掌间温热,片刻将自己拉至怀中,紧皱的眼眉埋在温凉颈间,手臂紧环,不落一言。
花下不负意,卿心绊卿人。
青止擦拭着手中面具,听着订鬼宫的影人在耳边低语一番,嘴角微抿。
语毕,就见那人微一躬身,手已抬起,青止须臾间便握住那人腕间,摇头道:“不是什么秘密,不必如此。”
“订鬼宫的规矩,莫敢不从。”那人轻声道:“还请姑娘放开属下。”
“听声音你不过豆蔻光景。”青止松开她,将面具放在桌上:“我指名订鬼宫影人来我昧谷送信,是因为这世间能避开醉半仙眼线的,便是你们订鬼宫影人。可我并不愿因此害一个人。”订鬼宫自有严苛的律令,影人终生只为其效劳一次,一次过后,必要自焚,以绝后患。
“你们宫主欠我两个人情,我可求他将你脱离订鬼宫,放置昧谷。”青止看着身前之人,将手中盒内一片金叶取出,递给她:“你若求死便随你。你若还想活着,这金叶你带回订鬼宫交与你们宫主,他自会知晓。但事后三天内你必须回昧谷,为昧谷效劳,此生不得离。你若私自跑了,这订鬼宫的规矩,你比我更清楚。”见她不语,青止将其放在桌子上,拿着面具起身步出房门:“若还是求死,便将金叶放在桌上。”
将门合上的瞬间,青止看着屋内笑道:“我羡慕你还有大好光景,莫不知珍惜。”
“你莫担心了。”青止看着枕在石桌上的顾梨笑道:“那日小小在常轩处偶然见了我追来,误入了崩狴。为救她我才将鬼罗之力注入她身,血气该是那时进入。托你送去的东西,小小吃上两次便无碍了。”
“我不是担心她。”顾梨抿嘴将身子直起:“你到底在想什么,无缘无故在仙界待了几日,又能安然无恙的回了昧谷。若非是常轩在其中保你,你如何能多留几日之久?”
“是去见他。”青止点头认道,笑弯眼角:“那又如何。”
“我便是想不通你去见他的理由。”顾梨看着她的眉眼却愈发紧结:“为什么去见他。”青止与自己不同,心细如发,尤其在关乎昧谷与仙界之事上,尚少情谊用事。她去见常轩,定是为了他事。
“此事...你莫管了。”青止见她急切,才敛了笑意淡淡道。
听闻此话,顾梨却是起了怒意:“我不管?常轩已将你忘了,他说杀你便可杀你,半分活路都不会给你留。你去那仙界干什么?只为见他?”
“自然不是。”青止笑道:“只是此事已过,又太过复杂,不好与你说。”今日叹方派人来言,知道仙界依然安好,既然如此,她那几日冒险守在仙域,便一点用也没有了。是自己心急了,那日应当听听他的劝告。便真是无路可退的下策,也不该将重华牵扯进来。
“梨梨,还有几日,你该离开昧谷了。”青止说此话时,身子却是向后退去,笑意盈盈的将在一侧酣睡的云子捉到自己身前挡着:“我这昧谷还有太多事要处理,容不得你在这里胡闹。九川我已派人通知,到时会有人来将你接回去。”顿了顿又道:“你可不能只让玄玄先生一人受着顾宸的怒气。”
“不回去。”顾梨却少有的没有拍案而起,而是将腿翘起,靠着石桌一脸倾城狷狂,嘴角淡然:“我告诉你,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算算时间,大劫也到了。”说完看着面前青衣繁复,嘴角温婉的女子,开口道:“末良不日便是青山一族族长,不能帮你。但窥探天机之事,他为你做了。”
“他要我告诉你,知你上次有意让他,还想与你再比试一场。”顾梨挑着嘴角笑道:“我与他所想无二般,自信人定胜天。”所谓劫,不过是争渡一场。
青止轻叹,却是转身向着长亭外崖边,夕阳红霞,天烧暮春。
“主人,昧谷来信了。”绾铃看着略有疲倦之人,将手中之物递过去。
“烧了吧。”琅馗深闭双眼,手中琉璃珠盒微烫。
“是。”绾铃将信件放于青灯台上,不过须臾,便成灰烬:“...是失败了吗。”
琅馗伸手将面具摘下:“我虽恨她,但毕竟是救了你,所以也曾劝过她。”上古之物壤驷狠厉无常,非她一人可碰得,除非阴阳同归,有一人愿与她同将寿龄斩断三成强加于壤驷。否则,功败之日,便是青止灰飞烟灭之时。此时虽败,但怕是那重华早就料到会有此结果,将魂魄与寿龄在那日便剥离自身,如此,她才得活。
“我们...真的要袖手旁观吗。”绾铃抿嘴,看着眼前人道:“昧谷毕竟有着让主人曾经亲近之人。”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自己醒来后,主人对昧谷的恨意远没有当初那样大了。便是“沈雁离”三字,也可提起。
“当年九莽战乱,昧谷便是袖手旁观。”琅馗淡淡道:“此番昧谷不能自保,也与我无关。”说完看着站在面前的绾铃,将刚送上来的药碗推到她面前:“喝了它。”
“苦的。”绾铃摇头,自己从来怕苦。这药味一闻便知。
听闻此话,琅馗却是难得泛出笑意:“平日里你都将这药偷偷倒掉,今日往后,我便每日亲眼见你喝下去。”顿了顿见她未动身,才似是不情愿的将手中琉璃珠盒扔过去又道:“人间的方糖,我记得你少时总买它。”
绾铃将琉璃珠盒打开,看着盒内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甜糖,眼角微弯间便听琅馗又淡淡道:“我亲自去买的,你若是还恨我,扔了便好。”
“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恨过主人。”绾铃却是将方糖放入药碗中笑道。眼角红妆浓烈似阳,暖了一方。
“绾铃。”琅馗起身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抵着她肩膀,见她似是惊慌,手臂紧了些,一字一顿:“那若因我,魔界没了,你可会恨我。”
绾铃攥着琉璃珠盒,许久才环着他腰间,容颜温暖:“不恨。”
生为与君许,点点情无期。
夏雨已至,丝丝入扣。
“氏秋,你这婚期还要我这昧谷担着?”青止一脸惊诧的看着面前成双之人,暗地里揪着顾梨衣角,轻问:“这男人如何,你比我看的清楚些,可是面相姣好之人?”
“眉宇间清秀,像是正派之人,有些清冷。”顾梨回头嘀咕:“你可记得姜明,便是这种感觉。”顿了顿转身打量了一下又回身道:“可此人似是一个凡人,凡人如何进得去上岐之海?”
“大概是氏秋带进去的?”青止抿嘴摇头,就听氏秋叹气般对着身边之人笑道:“莫理她们说些什么,都是些小孩子脾性,是看你与我可般配。”说完看着青止:“雍卷是失语之人,莫怪他不答。”
“失语之人?”青止轻皱眉,垂眸忆了一番道:“氏秋,他本非凡人?”
“是。”氏秋应道。
“天界通昭将军。”青止一字一顿看着面前二人,语气笃定:“九莽之乱后,因同魍魉一族共抗仙界屠戮,天帝亲下令,已被处死的赫赫有名的通昭将军。”
“可是?”
氏秋看着眼前面色凝重之人,知她心思所存,侧脸看雍卷只是轻笑着点头应和,只好道:“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通昭将军生平有一生死之友,就在通昭将军处死后不久,其人也因触怒天帝被逐出天界,流放为阶下囚。”青止也自觉眉目太过凝重,舒缓道:“也是那人用了偷天换日之策,竟让通昭将军在天界众人眼下假死。甚至连通昭将军本人也不知道怎么落到边兰城附近,只是终生失了嗓子,剥了仙骨,与常人无异。通昭将军,我说的可对?”
雍卷只手背在身后,对她点头,眉目间甚是赞许之色。
“那人此时便留在我这昧谷。”此时青止才看着氏秋淡笑道:“你那几日找我,见到的那个白衣人便是。此事亦是他与我讲过,我才知晓。”
“连清秋?”氏秋诧异,看着雍卷。雍卷自与自己结识以来,除了将过往写给自己看,并未说过还有此一人存在。雍卷看着氏秋一脸歉意摇头,眼神微温,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快速划过,不过短短几字已解了氏秋的心头疑问。
青止看着眼前清秀男子,虽见不得他的面容,但神识尚能感知他经脉深处俱损,再无昔日仙力所存之像。心中动容时已对着眼前之人撩袍而跪,深深拜下。
“青止...你这是何意!”氏秋手足无措的看着青止突然的举止,雍卷亦是一脸疑惑之色看她。一旁的顾梨知她为何如此,想要将她扶起。
“是通昭将军为与魍魉族人共抗仙界,才落得如此面目。可魍魉族人遭屠戮,知事之人无一人幸存,万年间无人能报答通昭将军。”青止抬头看着几人,眸间似有悲意:“我本是九莽中人,幸得天护,被昧谷救出。才得以于今日重见通昭将军。”此话一出,氏秋几人已是惊叱看她。
“数万魍魉之人不能昭雪,却不能不报通昭将军共抗之意。”青止哽咽时顿道:“还请通昭将军受此魍魉数万人一拜,此后之日,若有召用,莫敢辞。”说完,双手扶衣,扣之于地。
氏秋看着青止,心里难过不已。她与青止自小青梅为伴,兴许是昧谷知情之人太过周全,从未听过谁人提起她的身世。后来自己被护送至边兰城,只是不时会与重华传信询问青止之事,却直到如今才知晓青止身世。魍魉屠戮,至亲皆无,青止知后,那时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青止...”顾梨慢慢蹲下,以身环护着身中人,面目疼惜,却再说不出半分言语。
雍卷轻皱眉,摇头间走上前将其扶起,回身又在氏秋掌心轻划,就听氏秋轻言道:“雍卷说,通昭将军已死,这个世上只有雍卷一人,再无通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