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封情书》金一欢

5、第五章

　　星期天，小姚邀凌初去她太外婆家吃蛋饺。凌初这才知道小姚母亲原籍沪市。

　　“太外婆？你家有长寿的好基因。”

　　小姚笑，“哪里哪里，是我家长辈婚嫁早。”

　　“婚嫁早也是福气。只有薄有积蓄的人家才敢这样。”

　　太外婆独身一人居住，小小巧巧一间公寓，一室一厅，家具看起来样式老旧，但是干净整洁。

　　见两个年轻女孩子来，老人家异常高兴。小姚便滚在太外婆怀里撒娇。

　　太外婆一边摩挲着她的脸，一边笑着抱怨，“你小时候，才两岁，话都说不全，爸妈没有时间照顾你，我足足带你三年。现在好了，长大了，也不来看我，打电话有什么用，又见不着面。只听见声音，让人更放不下。”

　　小姚只是笑，“太外婆，我以后常来看你。”

　　太外婆亲自下厨，八十多岁高龄，手脚依旧利索。自己剁的肉馅，又加了些马蹄，清爽弹牙。蛋皮鲜黄，再浇上鸡与冬笋炖出的高汤，汤上还飘着嫩绿的香葱与豆苗，眉毛都鲜掉了。

　　饱暖思八卦，自己舒坦了，难免要聊些别人的故事。小姚开始与凌初讨论付开薇与袁瑾。

　　“这付开薇到底是谁？”

　　太外婆给小姚和凌初一人夹了一只干烧明虾，闲闲道，“付开薇，像是个电影演员的名字啊。”

　　“太外婆，你怎么知道？我搜索过她的名字，没有任何信息。”

　　“这是她的本名，她艺名叫做方瑾。再说，她并不像阮玲玉周璇上官云珠那么出名。现在的明星，过了几十年，谁又能全部记得。”

　　付开薇的艺名竟然叫作方瑾，小姚和凌初都觉不可思议。

　　本名那么文艺，蔷薇开了，有形，有色，有动作，唤一声她的名字，似乎连花香味都闻得到，声色艺俱全。艺名呢，如此普通，好像写字楼里的女职员，与自己没什么区别，面目模糊，每日一身黑色套装，朝九晚五，无趣得很。

　　小姚把饭碗一推，拿起手机搜索方瑾二字。

　　太外婆无奈地摇摇头，“什么时候都看手机，人最后成了机器的奴隶。脖子弯了，腰弓了，眼睛坏了。”

　　“人早晚是机器的奴隶。机器是不朽的，肉身哪会不朽。何不趁着现在它还是我奴隶的时候多让它做点事情。”

　　果然有所收获，不过令人失望，某个百科里仅记载寥寥两行文字，“方瑾，生卒年代不详，沪市东方电影公司演员，主演过清欢梦，青玉案。后不知所终。”

　　五个短句就解释完她的生平，照片都欠奉。

　　小姚喃喃道，“好歹是个明星，生平事迹只得三十个字。”

　　凌初若有所思，"我们这种平头百姓，以后连三十个字都没有，维基百科都不会收录。”

　　她们不甘心，又去某个八卦论坛，结果讨论民国女明星的帖子里也没有她的名号。

　　太外婆倒有点诧异，“里头没有提沈宗华么？当年这方瑾和沈宗华是有些风流韵事的。她只拍过两部电影，跟沈宗华的新闻倒时常上上报纸。”

　　沈宗华。今天的运气真是好到家了。连沈宗华的底细都探到了。

　　凌初和小姚兴奋地拍手，“对上了，终于对上了。那张书台的旧主人就是沈宗华。”

　　太外婆不解，“什么书台？”

　　凌初把书台与信的事情从头到尾讲给她听。

　　太外婆听完，也只点点头。

　　小姚好奇道，“太外婆，你不觉得惊讶么？”

　　太外婆半合着眼睛，“人生之事，无非悲欢离合，谁能逃出这四个字。”

　　太外婆已经看破红尘，但小姚与凌初的好奇心依旧炽热。

　　小姚问，“太外婆，shenzonghua那三个字怎么写？”

　　太外婆道，“沈阳的沈，宗族的宗，中华的华。”

　　她又附上沈宗华的简介，“他是世家子弟，老子似乎是当时民国政府的政务次长。”

　　凌初小姚一起乍舌，“政务次长，听着像是很大的官阶。”

　　太外婆想了想，“是不是这个职位？我记得不太清楚，毕竟时间太过久远。解放前，那沈家全身而退，去了美国。”

　　“那他们两个最后结局怎么样？”

　　太外婆眨眨眼，悠远地说道，“还能怎样，要么结婚了，要么分手了，也可能一起去美国了。快吃饭，不然凉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能耽误到我们吃饭。”

　　但是两个人仍忍不住啧啧惊叹，“怪不得这付女士看起来这么年轻雍容。真是居移气，养移体。她说不定也像宋美龄一样天天用牛奶沐浴。”

　　小姚说，“就可惜，有一点太盛气凌人了。”

　　凌初说，“嫁给政务次长的儿子，也算鲤鱼跃龙门，长点气焰，可以理解。沈家又是世家大族，自然规矩很多，不像我们平民百姓一样随和。”

　　“连这种门第的子弟都倾心与她，这方瑾年轻时一定长得很美？可惜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已是风烛残年了。”

　　“各花入各眼吧。”太外婆不愿评论。

　　见两个小辈满脸的失望，她不忍，搜索枯肠，又寻到几许旧闻，“那方瑾似乎是个蛮风流的人物，经常在报上闹出些桃色新闻。不是和这个导演，就是和哪个男明星。放到现在，女孩子谈过男朋友多了还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几十年之前。”

　　美人多风流自然也是情有可原的，谁不喜欢美女？只是这个社会对女人的容忍度实在太低，男朋友多了是水性杨花，没有男朋友是剩女。

　　“那阿婆，你知道袁瑜是谁么？”

　　太外婆摇摇头，“我又不是电话簿子，哪能知道所有的人？”

　　“还有呢？还有哪些密辛？还有哪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听了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太外婆只呵呵一笑，“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我追的星是周璇。别的人，都不太关心。”

　　太外婆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一些。

　　太外婆喝口茶，仰起头，出了会儿神，又悠悠说道，“那时候，隔三差五打仗，人心惶惶，有钱有闲的人才关注这些，一般平头百姓，每天忙忙碌碌，只顾得一日三餐。后来，后来好了一些，然后就又坏了。”

　　她的手颤抖起来，“老百姓苦啊。不论谁折腾，苦的都是老百姓。和平的日子多珍贵。”

　　小姚和凌初这一代，只懂得刻苦读书，拼命工作，在社会上踩人与被人踩，唯一的战场就是名利场，对战乱年间的疾苦已经不能感同身受，太外婆几句话虽平平淡淡，回味起来，却让人心有戚戚焉。

　　收了碗筷，太外婆去打中觉。凌初与小姚在阳台上闲聊。

　　午后阳光温暖惬意，秋蝉鸣声阵阵，街边法国梧桐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风里乱晃，刷刷作响，像一双双金色的手在鼓掌。

　　困意不知怎的就翻上来了，两人相对打呵欠。小姚揉揉眼睛，“老板，太外婆家里没有咖啡，我去沏一壶酽茶来。”

　　喝掉几杯茶，两人又有了谈性。

　　凌初推测，“付开薇女士说她家的书台被某个不肖子侄拿去拍卖，又说袁瑜是她的老情人。所以付开薇也许曾经与袁瑜有一段情，但不知为何又分了手，嫁给沈宗华。袁瑜不能忘情，一直给她写信。她把信这样珍藏着，想来对袁瑜亦不能忘情。”

　　“那怎么解释她把信烧掉的事情？”

　　“也许后来她突然得知袁瑜不止爱她一个人，又或许袁瑜想利用这段感情图谋些什么。”

　　“真是一部剪不断理还乱的桃花债。”

　　“爱情的痛苦源于前任和现任的纠结。”

　　两人同时静默片刻。谁的生命里不曾有个纠缠不清的前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