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剑鞘》您的大棒棒糖

8、湖中魔境

　　“你的计划意料之外的单纯呢。”
　　在因为筹备婚礼、多少装潢翻新了一遍的国王寝室里，梅林正老神在在地端坐在属于国王的座位上。从他那张永远带着温和微笑的脸庞上，丝毫看不出被亚瑟从屋顶上硬抓下来的窘迫。
　　“嗯。因为就算做得再漂亮也瞒不住人的，这种时候反倒堂堂正正还要来得坦荡一些。”亚瑟也同样平静地回答道：“当然，如果梅林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我会听从的。”
　　“不，我并不是有什么异义哦。不如说，我很喜欢你的这一部分。”梅林单手托腮，笑眯眯地说：“和你的新伙伴们商量过了吗？”
　　亚瑟摇了摇头：“只和贝狄威尔谈过了，他虽然评价这样会很危险，但还是同意了我的计划。”
　　“那如果他不同意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
　　“虽然很遗憾，但那样的话我也只能自己去了，他是我的骑士而非奴隶，我不会勉强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亚瑟看了看梅林，似乎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问。
　　“好孩子。”梅林的笑容不变，转头看向了天空。尽管此时离太阳落山还尚远，但他的双眼仍能捕捉到群星的轨迹。
　　亚瑟命星的伴星……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自梅林开始观测亚瑟的命星开始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所以他很快就找出了那璀璨双子星旁边、宁静而冷彻地散发着深蓝光芒的伴星。和属于桂妮薇儿王妃的命星不同，它的星光中蕴含着的悲怆之情，现在他就已经能感受得到。
　　那就像一根深深刺入心脏的、尚不致命的细针，最开始甚至不会察觉，但那份痛苦会随着每一次呼吸逐渐加深，最后伤口包裹着伤痛愈合，永远无法从中解脱。
　　但是。
　　梅林的笑容像落入水中的色彩一样迅速淡去了，他冷淡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亚瑟王，后者正不骄不躁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王者之剑融合了宿主的大部分灵魂，使他可以像人类一样行动，人类一样思考，甚至像人类一样感受到感情，但他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梅林太了解自己做出的东西了，所以不会被这完美的表象欺骗：荣誉、忠诚、理想，这些词汇和他的本质相合，王者之剑还能够做到理解，但人类的私情就远在他的理解范围之上了。
　　王者之剑不可能会为了什么人而痛苦，所以星象是关于那个宿主亚瑟的。
　　只要宿主离开剑的本体一段时间，融合就会暂时中断。尽管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但宿主会反过来影响到王者之剑的命运并非是不可能的。
　　梅林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神明会青睐人类这样麻烦的物种呢，他想着。梅林当然从最初就尝试过了用炼成的人造人来做王者之剑的载体，随后也尝试过把人类的灵魂糅合进人偶体内，但无论他改变多少次手段，它们都无法被石中剑承认。
　　能被圣剑选中的只有纯粹的人类，但如果人类中真的存在那种能拔出圣剑的人物的话，梅林也就不用如此辛苦地剑辟蹊径专门去铸造王者之剑了，而常规血统的人类只是承担王者之剑的力量一小段时间就会神形具灭……寻找适合的载体又花去了他一个世纪的时间。
　　拥有稀薄赤龙血统的尤瑟是最接近成功的一个，可惜最后还是被消耗殆尽而死……如果不是发现了亚瑟的存在，梅林恐怕就终于要下定决心放弃这一切了。
　　但到头来，连这条路都不是完美的选择吗？
　　“……梅林？”
　　亚瑟的声音把梅林从失落中唤醒，前者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就连你也没有好的人选吗？”
　　不，他是完美的。
　　只是重新这样注视着自己的剑，梅林就找回了信心。无比接近人类，却又远超人类的高洁之物……这就是他所挚爱的佳作，他的孩子。
　　他熟练地隐藏了自己的感情，柔情蜜意地回答道：“强大又尚且没有效忠于什么人的战士么？当然了，光是我知道就有好几人符合这个条件，但是想要获得他们的忠诚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一边，梅林情绪的不稳当然落在了亚瑟的眼里，但只要对方不提，他就不会过问。
　　“很遗憾眼下我充足的只有诚意而已，就连时间都不富裕。”亚瑟苦恼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希望渺茫，但你认识即使这样也愿意跟我走的人吗？”
　　梅林咬着自己的指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久就轻快地回答道：“有的哦，虽然我也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而已。”

　　在这世间，存在着不被承认、或不符合资格的人就无法进入的禁地。因为偶尔会有几个幸运儿进入后还能全身而退，所以世界各处都流传着它们的传说。视情况而定，它们会被称之为仙境或魔境，比方说，这座不列颠上最著名的仙境“阿瓦隆”，就是这其中之一。
　　离卡梅洛特不远的某处密林里，有一座大湖。它虽是数条河流汇经的地方，却并非广为人知的原因，正是它也是众多魔境之一的缘故。
　　时间已经临近黄昏，春日澄澈的天空呈现出一种透明般的蓝紫，点缀着些许金橙色的碎云。它们被丛林的倒影割接成块，一同破碎在这颤动着的湖面上。
　　在舞动着的色彩中心，一个高挑的身影正有条不紊地挥着剑。他看上去惊人得年轻，神情却是和年龄毫不相符的安稳淡然。这里的每一颗草木都还记得，从青年第一次拿起剑起，十五年来，他的武练从未有一日懈怠过。
　　“……”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
　　虽然无法看见，但仅凭直觉就感知到了什么的青年，连忙从原本站着的地方跳开。随后直到方才还毫无异常的湖岸边，张开了一道近乎透明的暗纹，从其中走出了两个人。
　　骑士和施法者。施法者暂且不论，即使是那位骑士，也散发出不凡的味道。
　　青年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很清楚，能用这种方式进入这里的人，哪怕是闯入者，也不是他可以随便对付的。
　　“找湖中仙女的话，她暂时不愿见客。”
　　随后，他如此开口说道。
　　闻言那个施法者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容姿秀丽，但他身上的某种地方让青年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不用担心，孩子，我们并非抱着恶意而来。嗯，我记得你的名字是……兰斯洛特，对吗？”
　　他说得没错。
　　“请问阁下是？”
　　“魔法师梅林。你就这样帮我向薇薇安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知晓湖中仙女的闺名，又不被魔境的防御魔法所排斥，恐怕此人真的是梅林本尊没错了。尽管从养母那里听过很多次，兰斯洛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既然是梅林大人的话，就请随我走吧，仙女一定会想要亲自接见您的。另一位先生，我又该如何称呼您？”
　　骑士打扮的金发男子，比兰斯洛特还要再高一点，闻言竟向他行了一礼，说道：“亚瑟潘德拉贡，卡梅洛特的国王。你称呼我亚瑟就可以了。”
　　兰斯洛特学着亚瑟的动作，原样向他回了一礼。
　　“我是兰斯洛特，亚瑟陛下。因为原本的姓氏早已弃置不用，所以请您以名字称呼我便可。接下来，就让我为二位引路。”

　　没有丝毫紊乱的呼吸，协调中自有韵律的步调。虽然尚且年轻，但这位青年，一定是一位优秀的战士。
　　就连他收在剑鞘里的这把剑，都是一把了不得的东西。
　　亚瑟看得出来，如果真的能让兰斯洛特成为他的骑士，会成为多大的助力。
　　虽然梅林说过湖中仙女一定会同意，但他还是认为要先听一听兰斯洛特自己的意思。
　　“兰斯洛特，在面见仙女前，我有话想要先和你说，可以吗？”
　　“请问。”
　　“实不相瞒，梅林和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请你成为我的骑士。”
　　兰斯洛特回过头，他紫罗兰色的双眼就如同微澜的湖光。
　　“以我的身分，想必没有受封为骑士的资格。”
　　“我不在乎出身，而在我看来你确实有这个资格，兰斯洛特。”
　　青年看了亚瑟一眼后就垂下了视线，回答道：“既然您没有意见，那么只要湖中仙女也同意的话，您就可以带走我了，陛下。”
　　他显然非常敬重仙女，又早已习惯了服从命令。但是亚瑟想要的，并非是这样的服从。
　　“你自己又怎么想呢，兰斯洛特？最重要的，是你自身的意思。”
　　一旁的梅林也好像忽然被点起了兴致，转过身来。被两人同时注视着的兰斯洛特看起来有些许为难。
　　“我终究是人类，不可能永远留在属于妖精的魔境里。所以如果您要带走我的话，对此事本身我没有意见。”他抬起头来直直注视着亚瑟：“但我不会做违心的事，所以无法保证绝对的忠诚。即使如此，您也不介意吗？”
　　亚瑟不由得露出微笑，他拍了拍兰斯洛特紧绷着的肩膀，说：“这样才更好啊。绝对的服从只会令人误入歧途，我需要的是同道的朋友而非奴仆，兰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