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燎未艾》clover怡

2、第二章

　　寅时，天将亮未亮，冷风穿梭在大街小巷中，整个京城蒙上了阴冷的外装。
　　在一个死胡同内，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矮的人影可能是因为佝偻着身子，显得更加低人一等。
　　“听明白了吗？”声音不高，但是透着冰冷。
　　“大哥，我这……东西能偷，人我可从没偷过啊……”另一个声音略带哭腔。
　　“让你偷你就偷！敢抗命？还想不想混了？”掐着嗓子，高个威胁着对方。
　　“……”矮个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经历着内心的挣扎。晌久弱弱的声音响起，“可这，何老二家就在京兆府对街，官府眼下我这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造次啊，我家还有六十的老母呢，大哥，您……”随即一声痛苦的呻吟，高个给了矮个一脚，矮个整个人摔倒在地。
　　“让你那么多废话！主人交代了，明晚京兆府有个家宴，放心，醉的不省人事的京兆尹大人才没工夫抓你呢。”高个哼了一声，最后交代了句“记得好好办事！”，留下了矮个一人蜷缩在地上。

　　京城长安，聚集了各大有权有势的官僚世家。其中最有权势的当然是当朝摄政大臣，大司马大将军邓孟。先帝临终时，把年仅十二岁的当今圣上托付给了他，并允许其行摄政之权。其后十四年间，朝廷上下都对这位大司马大将军马首是瞻。眼看当今圣上已二十有六，还政之时却还遥遥无期。听说这位大司马大将军曾经倒是有三次想要还政与主，但都被当今圣上婉拒，他也不客气地继续自在地做他的摄政王，倒是把这个大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而在这一股强大的家族势力下，还分散着很多旁支势力。御史大夫萧牧、卫尉严延、大司农田晖是其中最大的三家。在京城中得罪这三家人的，据说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而今天家宴的主要客人也正是这四家。

　　“王京兆，这是小儿严风，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今后要请多多照顾了。”
　　王昶眼前的这位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就是当朝卫尉严延，在其身边别扭的站着，穿着讲究大方，却掩饰不住他脸上纨绔之气的应该就是介绍中的严风了。
　　“严兄，请多关照。”王昶朝严风投去了和善的眼神，对方也一弯眼，扯起嘴角看了过来。“严兄想必也是博学多才、气度翩翩啊。”王昶恰到好处的奉承着。
　　严风倒也不客气，直直地看着王昶，“王兄看着和我一般大，已经是京兆府尹了，小弟今后可要承蒙您多关照了。”
　　两人哈哈哈了一下，严风突然凑近了过来，用很低的声音在王昶耳边说道：“改明儿我带王兄去好玩的地方，一定让你欲罢不能。”说着，色色地笑了起来。
　　王昶也弯起了眼，应着：“那我就跟着严兄了。”这家伙，人如其表的典型纨绔子弟。
　　“啊，王老弟你在这边啊。”两人的对话被这一声给打断了，严风举杯向王昶示意了一下，走开了去。踉踉跄跄撞过来的这位大叔是大司农田晖，他举起酒杯就往王昶的杯上碰，看样子是已经喝了不少了。
　　王昶扶住这位大叔，略显无奈的笑了笑，“田叔叔有话要说吗？”
　　“有有有！嗝……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嗝……把我那闺女儿给娶回去？啊？”田晖脸涨得通红，话不成句。
　　王昶抚着他的背，“田叔叔您喝多了。”
　　“你看不起我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是当朝九卿之一，皇帝的大钱包！没有我，你们可都喝西北风去吧，呵呵……嗝……”田晖甩开了王昶，又踉跄了几步，继续着他的醉话，“我女儿，嗝……呵呵……国色天香……出得厅堂，嗝……下得厨房……娶回去包你满意……以后咱结成亲家了，嗝……这京城好办事儿啊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田叔叔您说得有理，此事容我考虑考虑。”王昶无奈也只能打着马虎眼，这位大人在正常的时候看上去还挺威严的，让人望而生畏。酒精这东西果然非常可怕。这么想着，王昶举起酒杯又入了口，这味儿，也是值。
　　“小子，我和你说……在京城办事儿啊，什么都讲个人字。只要有人，什么事儿办不成？一旦得罪了人，也别想在这儿混下去……我说……”
　　话未尽，被一个咳嗽声打断，田晖回过头，突然仿佛酒醒了般，站直了腰板，唯唯诺诺起来。
　　“平内侯啊，我看你是时候回府休息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
　　“邓……长陆侯。”
　　长陆侯，即当朝的大司马大将军邓孟。
　　“真抱歉，照顾不周，在下敬长陆侯一杯。”王昶举起酒杯。
　　邓孟收起了刚才为止的严肃表情，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昶啊，客气什么，平时就叫我邓叔叔好了。想我儿也要比你长几岁，都是些没出息的家伙。”
　　“邓叔叔过谦了，邓公子们个个文质彬彬、博览群书，岂是我能比的？今天这一职，也是承蒙圣上怜爱。”
　　邓孟若有所思地怔了下，转开了话题：“京城这片地儿啊，不比其他地方，必须得步步为营，方能自保，可别把自己陷太深了。”
　　“我知道了，谢谢邓叔叔提醒。”
　　邓孟微微点了点头，就让王昶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今天的客人们，无非也就拉着王昶的手套几下近乎，或者像田晖那样上前推销自己的女儿，毕竟京兆尹作为管理都城的最大的官儿，能巴结就巴结，今后也好办事儿。
　　虽然是醉话，但田晖所言并没有错，在这个官宦世家的聚集地，要舒服地生活，靠的就是俩字，人脉。这些年王昶虽然在外当差，但京城的风风雨雨多少会进入耳朵。就好比某个青年才俊因为得罪了眼前的这些大官们被驱逐出了京城，又好比前两任的京兆尹，或者死在任上、或者贬谪他地，原因也都只是没有和眼前这些人搞好关系。
　　酒杯与酒杯的碰撞，交错不断的笑声，一张又一张的官场笑脸，一声又一声的你夸我赞，交织起的就是这一张巨大无比的京城人脉网，若你无法成为其一丝一缕，那么就只能成为黏在其上的异物，等待你的只有一个下场——被吞噬。

　　酒欢人散，送走了客人们后，王昶踏入大堂的一瞬，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是空间。他从大堂的一边望到另一边，除了主通道外，剩余空间全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他内心“啧”了一声，皱起了眉。不同流合污就是死吗？我还偏不信这个理了。
　　“来人！”
　　闻声而至的是那个李克，他凑近了问：“有什么吩咐吗，王京兆？”
　　王昶斜眼看了下他，指了指满屋子的大小盒子，“这些，从哪儿来还哪儿去。”
　　李克明显有些迟疑，酝酿了半晌语言，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今儿我请大家吃饭是为了联络下感情，以表今后同事的情谊，不是来收这些个贿赂的。”
　　听到王昶把话挑得那么明，李克也是不知该怎么劝说，只得听话的“诺”了声，就吩咐手下人办事儿去了。
　　看着这堆满贿赂品的大堂就让王昶心烦，他正欲出门呼吸下新鲜空气，不想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吼了句：“官爷，捉贼！”
　　王昶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就是昨天刚请他吃过饭的“乞丐”小六。
　　“别急，慢慢说。”王昶把他拉进屋，让他坐下，并吩咐人给上了一杯水。
　　小六一口气把水灌下肚子，又急急地开了口：“等不了啊，今夜子时，贼会去偷人！”
　　“什么贼？偷什么人？你从头说。”
　　“我今儿天还没亮时，在巷口听见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命令另一个人今夜子时上京兆府对街的何老二家偷他闺女。”
　　王昶听着，沉下了脸。这个举报来得太及时，这是让他觉得可疑的地方。
　　“你说两个人，有看清楚是谁吗？”
　　“天还没亮呢，而且他们在个死胡同里，完全看不清脸。”
　　“那你当时怎么会在那里？”
　　“大爷，我那不是，在你这儿吃得太饱了，有点闹肚子。”小六羞涩地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下。
　　见王昶一声不响地陷入了沉思，小六没耐心地催着：“哎哟我的官爷，您对我有一饭之恩，我骗谁也不会骗您啊。再说了，您看我这样，能把你们偌大一个府衙怎样吗？现在都亥时了，我算是求求您了，赶紧把贼抓了，还我们老百姓一个正常的日子吧。”
　　王昶噗得笑出了声，他说的也没错，即使是陷阱，去看看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王伍，带上二十个人跟我走！小六，你带路。”

　　天空乌云密布，让本就黑的夜陇上了一层更加让人窒息的黑暗。
　　王昶带着二十来人，分散埋伏在京兆府对街的各个巷口，目标方向只有一个，小六所指的何老二家。据说何老二的女儿是京城有名的美女，垂青她的公子哥一溜一溜的，然而却始终没有定下亲事。这恐怕又是哪个公子哥耐不住性子想要先下手为强吧。
　　“少爷，这姑娘真如此貌美如仙吗？”王伍在王昶身旁小声地问着。从小跟在王昶身边，男人见了多了，可大姑娘却还真没见过几个。
　　王昶敲了下他的脑袋，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闭嘴。
　　王伍吐了吐舌头，安静地继续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一个时辰后，从街的另一头蹑手蹑脚地走来一个人影，他走一步，前后左右地观望一次，待确定没人后，继续踏出另一步，就这么周而复始，以龟爬的速度前进着。
　　王昶和王伍对视了一眼，就差没有笑出声来。
　　王昶压低了声音凑到王伍耳边：“等他要翻墙入室时，一起上。”
　　王伍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对潜伏在屋子四周的随从们笔画了下指示。
　　来人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全然不知自己就好像是杂技团的猴子，被一群人围观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来人终于停在了围墙前，他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举起手攀过墙时，一声巨大的“上！”好像要让他的心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瞬间感觉头晕目眩，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回过神时，已经被牢牢控制在地上。
　　王昶走到了他的跟前，蹲下身，用手抬起了他的下巴，从云间露出的月光打亮了他的视线，一张似曾相似的脸，随同一串记忆轰炸般地涌入他脑中。
　　——
　　“师兄，这个给你。”向他递出果子的手的主人脸上挂着可以扫尽一切阴霾的笑容。
　　“师兄，放心有我在。”伸出稚嫩的小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珠，那时的笑容好像阳光一样明媚。
　　“师兄——！”而最后一面却是爬满泪痕，在模糊视野中变得扭曲痛苦的脸庞。
　　——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