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燎未艾》clover怡

1、第一章

　　秋日，午后，阳光温暖和煦，在这理应熙熙攘攘的京城街道上，如今却是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闭紧了门，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偶尔窜出来的一点动静，要不是野狗、要不是野猫、要不是神色慌张的人影，很快就又匿入了暗处。
　　远处看，这就好比是一座精致无比的建筑模型，美丽而毫无生气，一旦踏在这座城市的土地上，那缕温暖的阳光却不知为何会把人烤得焦灼，不知所措。

　　城门打开，一辆马车进入城中，一路畅通无阻，在城西的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
　　从马车内走下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男子，长发随意的绾起一束垂在脑后，还年轻的面容上却仿若有和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着。
　　男子下了车后，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空城”，眯起双眼，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待他思绪还没展开，从大门内迎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屈躬哈腰地走到男子面前，开起了客套：“王京兆第一天上任，在下有失远迎，失敬失敬。”男人抬起脸，是一脸谄媚的笑容，嘴角还勾着邪邪的弧度。
　　“李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年轻男子勾起嘴角，顺着应承道。
　　“拖您的福，一切都好，除了这把老了的身子骨。”
　　王京兆笑意更浓了，他弯着眼看着眼前这位比他大近三十岁，而如今将成为他手下的老男人——李克，徐徐地问：“李公，我这多年没回京，这还真是不认识了呵。”
　　李克听出了他话中所指，倒也没急着回答，尴尬地笑了笑，向门内伸了下右手：“我们里面谈，里面谈，呵呵。”

　　一个月前，王昶接到了圣上的诏书，从颍川把他调回了京城，接任京兆尹一职。送诏书的使者凑到他面前，轻轻和他交代：“京城异样，先几任京兆尹都处理不了，陛下诏您回去希望能有办法。”话中话就是，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有你了。
　　而一回京城，看着眼前实景，王昶的心一沉，也许事实比想象得更难处理。这恐怕不是一伙两伙盗贼的问题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来迎接他的李克那一脸笑容后，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王京兆，您看，家宴摆在明晚可合适？”
　　王昶坐在大堂主位，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茶，抿了一小口，看向李克：“这些小事都交给您了，我也算是初来乍到，京城规矩也还不熟，很多地方就劳烦您多担待了。”
　　李克忙诚惶诚恐地摇了摇头：“您太客气了，这是在下的分内之事。应该，应该的。”
　　“时间还早，李公，我想去外头看看，就不劳烦您照顾了。”
　　王昶搁下茶杯，起身向李克作了个一揖，却不料对方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随即接口道：“您长途跋涉想必是累了，我已经命人准备好饭菜，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王昶弯起了那双好看的眼睛，“李公，您看现在太阳还那么高呢。放心，我年轻力壮的，这点路算不上什么。马车坐久了，正好想要活动活动。”
　　“可是……”李克往外头望了下天色，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却只能不了了之。

　　“少爷，我觉得，这儿就一个字，怪。”王昶身边的是七岁开始跟着他的家仆，王伍。
　　王昶敲了下他的小脑袋，“你说，怪在哪儿？”
　　“这大白天的，作为全中国最繁华的都城，街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不让人毛骨悚然吗？就好像……”王伍欲言又止。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闹了瘟疫一般。”
　　王昶慢慢收起了笑容，沉下了声：“是一场名为‘权贵’的瘟疫。”
　　“少爷，你是想来找那个地方的吧？”王伍倒没在意主人的变脸，依旧吊高着嗓子，在这空旷的大街上，声音显得特别的虚无。
　　他们横穿在各条大街小巷中，偶尔会驻足片刻，此时王昶会先是环顾四周，再用手抚摸墙角，并且凑近，像是在墙上寻找什么似的。
　　——
　　“朔——”
　　一声嘶吼，漆黑的巷子，模糊的视线，越来越远去的惊恐的表情。
　　——
　　“少爷，也不是这儿吗？”王伍耷拉下脑袋。
　　王昶抬头，扬起嘴角：“今儿也走了不少路了，先回去吧。反正来日方长。”
　　王伍点了点头，听话地跟在他身边：“少爷，你到底在找谁啊？”
　　“一个朋友，很久很久以前认识的，同门师弟。”
　　王伍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随便应了一声，倒是没有给出其他反应。
　　在两人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前面路口传来了“哐啷”的一声，在这个安静的城市中格外响亮。
　　转过路口，看到墙边蹲着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披头散发，细如木柴的手臂从地上抓起一个已经硬了的馒头，放进嘴里肆无忌惮地啃了起来。他身边横躺着一个破了的瓷碗，恐怕就是刚刚的声音来源了。
　　王昶的眉头紧了下，身边的王伍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
　　他走近了这个已经看不出性别的人，蹲下身，轻声细语地问道：“城里的人呢？”
　　小乞丐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含糊地答：“都在家呢。”他斜眼看了下王昶，又补充了句，“这位爷我看您这打扮，还是不要随便在街上走的好。”
　　王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接着问：“为什么？”
　　“不知啥时候被人劫了一身空。东西丢了还不打紧，小命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你呢？不怕丢了小命？”
　　“我这身破烂货没人看得上。再说了，”小乞丐两口三口把剩下的馒头给塞进了肚子，抹了把嘴，“今儿是实在饿得慌，不得已才出来找东西吃。那馒头你看，还是从那馒头铺偷来的，都放了好几天了，可怎么办呢？”
　　“小兄弟，走，我请你吃饭。咱边吃边聊。”王昶弯起眼，摆出了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朝小乞丐伸出了手。
　　小乞丐犹豫了下，也许是食物的诱惑太大，终于还是握上了向他伸来的那只手。

　　京兆尹府，内堂。
　　小乞丐两眼放光地望着一桌的美味佳肴不禁咽了好几下口水。
　　“吃吧，别客气。”
　　这句话就有如开关一般，刚说完，小乞丐就立马不顾形象地用手抓着啃了起来。
　　王昶倒是很关爱地看着他，也不动筷子，见缝插针地和他进行着交流。
　　“你叫啥？”
　　“小六。”
　　“家人呢？”
　　“都死了。”
　　“所以做了乞丐？”
　　“我才不是乞丐呢！”
　　王昶和王伍看着他一身的破烂，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
　　“那是小偷？”
　　“呸！”不知是触到了小六的哪根神经，他居然吐出了口中刚咀嚼到一半鸡肉，愤愤地反驳道：“要不是这几个月京城变这死样，我现在还很老实地卖烧饼呢。”
　　王昶笑了下，顺着问道：“那你怎么不卖了？”
　　“卖个屁！每天亏的还不如赚的多，就算我再傻，亏本生意还是不会做的。”
　　“这话怎么说？”
　　“官爷您是刚来吗？这都好几个月了，大白天只要一上街摆摊，必定会被人顺手牵羊，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等到收摊的时候发现一天入袋子的钱就只剩一丁点儿了，这生意还怎么做？”
　　“不做生意你们吃什么？”
　　“偷呗。”小六说到这儿还颇有得意之色，“只许人偷我，不许我偷人吗？”
　　王昶没有立即反驳他，“那你知道那些偷你东西的人都什么来头吗？”
　　“那些才是真地痞流氓！”他说着，又扯下一个鸡腿大口啃了起来，“爷，这鸡腿真够味儿！”
　　王昶笑了笑，“你喜欢就好。然后呢？官府不管他们吗？这可是京城啊。”
　　“这你可说准了，就因为是京城，官府才管不了。”
　　“哦？这怎么说？”
　　小六突然凑到王昶身前，用油滑的手罩着嘴，放低了声音说：“我可是听说的哈，那些人背后有大官爷靠着。干这行，甜头多，风险少，久而久之，混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走街上你都不知道谁是正经人谁是偷儿了。”
　　王昶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打发了小六。
　　果然，如其所想。

　　诚轩殿中，年轻的皇上坐在桌案前，批阅着公文。一边已经叠起了好几卷书卷，一边的烛光微微摇晃着，夜越来越深。
　　“陛下，天色已晚。”
　　皇上闭上眼，用手捏了下眉间，又缓缓睁开了眼，长舒了一口气。
　　“今天是王昶赴任的日子吧。”他徐徐开口问道。
　　“是的，王京兆今天刚到京城。”
　　皇上彷如松了一口气般，靠在书案前，用手撑住了头。
　　“陛下，该歇息了。”
　　案前年轻的一国之主点了点头，身子却仿佛千斤重般。
　　“您还在想今□□会上的事儿吗？”
　　年轻的皇上稍稍抬头，看了眼前的侍郎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臣曹芮。”
　　“好，朕这就去歇息。”说着，他站起了身，把烛光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