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极北 白日无边》大白甩掉兔

9、第九章

　　九．
　　稍晚些的时候，纪无崖和白天一起站到了院子里。
　　二胖蹲在地上给白天养着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大壮双手背后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白天有几天没看到大壮了，进大门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后来掰着指头一算，对，大壮应该从小黑屋里被放出来了。
　　白天咳嗽了两声，快步走到厅堂里，往椅子上一坐，习惯性地曲起一条腿踩到凳子上。纪无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在白天坐下之后，想了想，又安静地站到了她身后一侧。大壮跟过来，两手恭恭敬敬递上自己在小黑屋里抄的孙子兵法，又退后两步，低着头站着。
　　二胖浇完水，拎着壶走过来，有小水珠一滴一滴顺着壶柄滴落在他走过的地面上，一条笔直的直线。二胖叫了白天一声，白天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他准备像往常一样站到白天身侧去，一抬头，看到了纪无崖。
　　“咳咳。”二胖抬起没拎壶的那只手指了指纪无崖脚下那块空地，“那是我的地方。”
　　纪无崖侧头看了他一眼，没出声，沉默着挪了位置，站到了另一侧。
　　“咳咳。”二胖伸手又一指站在下面的大壮，“那是他的地方。”
　　纪无崖认真地看了二胖两眼，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二胖梗了梗脖子，“我不是小孩子。”
　　白天敲了敲桌子，“纪无崖你随便找个地方待着。你俩安静一会儿。”身后没了声音，二胖乖乖站好，白天又冲着大壮说道，“抬头我看看。”
　　闷了几天，大壮居然还白了点儿。脸吧，好像还圆了点儿。白天笑了两声，“看来二胖没舍得虐待你啊。”回头看了二胖一眼，“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看来也不止我一个。”
　　二胖轻轻“哼”了一声。
　　白天收了笑，语重心长地叫大壮的名字，“大壮啊。”
　　大壮应道，“在。”
　　白天继续语重心长。她一般不怎么语重心长地说话，这么说话的时候整个音调都比往常低了一个八度，又严肃又深沉，不是很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听起来有一种这个声音不是她声音的错觉，二胖在她身后偷偷地笑。
　　白天深沉严肃的声音缓慢地飘荡在整个院子里，“大壮啊，你可长点儿心啊，这么大个人了，风风火火莽莽撞撞能成得了什么气候。罚你不是要把你怎么着，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这种事情别再有下次了。你若是还犯，到时候我可说不准会干出什么事儿来。记住了？”
　　大壮连连点头，“是，老大，我一定改。”
　　“行了行了这件事情就先这么过去吧。你把头抬起来，别总是唯唯诺诺的，我又不会吃了你。”白天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看两尊雕像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的二胖和纪无崖，“都愣着干嘛？吃饭去吧。”

　　白天和大壮二胖通常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虽然二胖大壮平时称呼白天为“老大”，听起来等级分明的很，可是实际上白天打心底里觉得他们就像是她的家人，一直以来都能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家人，所以吃饭这种其乐融融的事情，自然是大家在一起最好。桌子旁边和往常一样摆着三个凳子，纪无崖动作自然地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屁股还没坐稳，肩膀就被人拍了拍，“你先起来，我找人重新给你拿一个凳子。”
　　纪无崖回头，没动，“有什么区别？拿来给你坐不就行了？”
　　白天面无表情，“习惯。换了地方吃不下饭。”
　　纪无崖一边摇头一边站起来，“这习惯真是有意思。”
　　有人搬来一个凳子，白天示意放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几人依次落座，白天简单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指着纪无崖，看着大壮和二胖，“这是纪无崖。”
　　第二句，指着大壮二胖看着纪无崖，“这是大壮，那个是二胖。”
　　太草率了。
　　纪无崖问她，“这就完了？”
　　白天端起碗夹菜，“完了。你有要补充的吗？”
　　纪无崖笑了笑，“当然有。”
　　白天耸耸肩，表示你自己说我不管。
　　大壮和二胖都坐着没动，看着纪无崖，等着听他说话。二胖脸上显露出一点儿兴奋，像是要听什么了不得的故事，毕竟，这可是他们老大除了他和大壮之外亲自带回家的第一个男人。大壮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看了闷头吃饭的白天一眼，动手把她最喜欢的炒鸡蛋推到了她面前。
　　纪无崖清清嗓子，“在下纪无崖。纪，纲常伦理的那个意思，有无的无，悬崖的崖。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是也请多多关照。”
　　“不是初次见面？”二胖把身子稍微往前倾了倾，“我没记得我之前见过你啊？”
　　纪无崖摸摸自己的脸，笑了笑，“偷包子的那个。”
　　此话一出，大壮和二胖两双眼睛四道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纪无崖的脸看了过去，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的感叹声。纪无崖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受过牢狱之苦的人，都有那个状态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要再说这个事情了。”
　　一直安安静静在一边坐着的大壮开口了，“你是，哪里人？”
　　“你们西北边的邻国，不算大的地方，我从那边来。”
　　大壮继续追问，“那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纪无崖回答地很坦诚，“找人。一个姑娘。”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你们老大。”
　　大壮点头，不再多问。找姑娘，这就是人家的私事了，这个分寸他还是有的。他看了一眼吃的正欢的白天，“老大，你慢点儿吃，菜还多，不够我再去盛。”
　　白天抬头，满嘴馒头不好开口说话，摆摆手，示意不用。
　　二胖又断断续续问了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会坐牢，为什么要跟着白天回来，那天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小男孩儿又去哪儿了等等等等，纪无崖一一作答。
　　“坐牢是因为运气不好，路边看了个热闹，结果就被卷入了一场纷争，后来官府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都抓进去了。”
　　白天没吭声。这倒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方清逸他爹，也就是上一任皇上，每天不知道忙活些什么，除了和国家百姓有关的事情，其他所有事情都干的风生水起。整个官场乱成一团，社会治安也强不到哪里去，不然他们这些小混混也没那么容易打点好官员，在天子脚下瓜分土地占“山”为王。这种瞎办案乱办案的现象，常态。
　　“你们老大的师傅救过我一命，我来报恩，也，正好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那个小鬼，被山上的一个道士看中了，说看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收他为徒了。”
　　二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就这么跑到我们这里，你们家里难道就没反应吗？”
　　纪无崖摇了一下头，简短地说了两句话。
　　“家底殷实。”
　　“兄弟众多。”
　　言外之意，不在乎我这一个。
　　一直没说话的白天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视线在一盆馒头上方交汇。
　　两秒钟之后，白天移开了视线，伸手去拿馒头。手还没接触到盆的边缘，就被人抓住了手腕，带着微微暖意，力度适中，足够让她的动作停止，却又不会感到疼痛。
　　纪无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笑意，“已经四个了，不能再吃了。”
　　白天微微扭动了一下手腕，没挣脱，“多吃点儿有助于思考。”
　　纪无崖没放手，“你还需要思考什么？”
　　“思考我到底能不能让你留下。”
　　纪无崖轻笑一声放开她的手，“这会儿警惕性倒是够高。那天被人追着满街跑的时候怎么没这觉悟。”
　　白天没理他，拿了第五个馒头。
　　“八年前那个清晨，你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帮着你师傅一起从沼泽地里拉起来一个连气都要喘不匀的男孩儿，背着他走了很远，直到找到了能够落脚的村庄。男孩儿问他要怎么报答你们，你师傅指着你说道，‘往后若是你们两个还能有缘遇到，若那时你有能力，就帮她一把。’男孩儿问，‘怎么才能知道她是谁呢？’你师傅说，‘她叫白天。’然后，她轻轻地扯开你的后衣领，指着你后脖颈上一个像花一样的印记，问男孩儿，‘知道了吗？’。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男孩儿从他怀里掏出一本书，撕成两半，把厚的那半给了你，并且对你说，‘我家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延城。我叫纪无崖，我们家在城里小有名气。你带着这本书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那个纪无崖，就是现在你面前的这个纪无崖。”
　　白天想起了那半本快被她折腾散架的书。她当时问师傅，能不能把它扔掉，又占地方还不好看。师傅拍了拍她的肩，说道，“留着吧，万一哪天派上用场呢。”
　　“白天。”纪无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敲了敲桌子，示意她抬起头来。
　　白天咬着半个馒头，慢悠悠地将视线固定在他脸上。
　　纪无崖指指自己的眼睛，“看到我真诚的双眼了吗？清楚为什么我要帮你了吗？看出来我其实是个有良心的知恩图报的好男人了吗？我跟你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所以，我能跟着你混了吗？”
　　白天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费劲儿地把还没嚼碎的馒头一口咽了下去。
　　“给你三个月时间跟着大壮学点儿功夫。三个月之后达不到我满意的程度，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说完这句话，白天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往桌子上一扔，起身离开了。

　　训练纪无崖的第一步，增加饭量。
　　纪无崖正式住下后的第一顿早饭，吃的是他以往的两倍多，吃完了揉着肚子瘫在椅子上起不来。大壮给了他一个时辰消化，一个时辰之后，不由分说拖走，先是绕着院子跑了十几圈，然后开始教他基本的招式。
　　白天和二胖抱着膀子站在台阶上看。
　　纪无崖绕着院子跑的时候。平均跑两圈就要在白天面前减慢速度和她说一句话。第一句说的是，“你好狠的心。”
　　白天没理他。
　　第二句说的是，“自打出生就没人强迫我做过我不愿意做的事儿，你是第一个。”
　　白天“哦”了一声。
　　第三句说的是，“太累了。”
　　第四句说的是，“我为什么要死乞白赖跟着你自讨苦吃。”
　　白天这次回了他一句话，“你现在走也来得及，没人逼你留下。”
　　纪无崖没立刻回答她，抬腿跑走了，下一圈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回了一句，“我可是知恩图报的好男人，不走。”
　　白天，“话说的这么好听做什么。其实就是没地方呆。”
　　纪无崖白了她一眼，跑走了。
　　下一圈的时候他说了第六句话，“遇见你之前我有地方呆，现在离开也照样有地方呆。”
　　白天“哼”了一声，“牢里，酒楼，你倒是挑一个回去啊。”
　　纪无崖这次索性停了下来，看了白天一眼，长出一口气，弯腰休息，“······好男不和女斗。”
　　没过了几秒钟，就在大壮的催促下再次迈开了步伐。二胖小声对白天说道，“可以啊老大，伶牙俐齿了不少。”
　　白天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纪无崖跑开的时间里她都在想着他下一句有可能说的话以及该怎么接话，当然能说的过他了。况且，人一心不二用，跑步本身就够他喝一壶了，哪儿还有闲情逸致和她在言语上纠缠。
　　又看了一会儿，大壮开始教纪无崖基本招式之后，白天就带着二胖例行公事出门闲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