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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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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白天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每天带着大壮二胖出去溜达一圈,东家瞅瞅西家看看,名义上是看看有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实际上是她背着手在前面晃悠,大壮二胖两手抱着各家商铺老板塞过来的东西艰难地走在后面,臂弯里都是老王递来的包子,老李递来的苹果,老张递来的烤地瓜······溜达完这一圈之后打道回府,因为实在是清净的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白天怕自己无聊到发霉,还专门搞了两盆盆栽,侍弄着打发时间。喝茶养花静坐看风景,白天硬是把小混混的生活过出了风雅的味道。
二胖指着其中的一盆盆栽问白天,“老大,你摆这么个东西在这儿有什么意义?防贼吗?”
白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言简意赅,“欣赏。”
二胖被噎了一下,“我觉得,可能还是防贼来的更直接一点。”
大壮正在清理院子里被风吹落的叶子,闻言也朝着那个方向瞅了一眼。一盆仙人掌安安静静地立在墙角,白天还特意挑了那种刺又密,又长,又坚硬的品种,如果有人半夜翻墙不幸从那个位置跳下来大概会被扎成筛子,确实是防贼的好东西······白天白了二胖一眼,正准备反驳,“幼稚,防贼应该摆一排,单那一盆有什么用”,就看见大壮走到二胖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二胖的脑袋,“老大这是在欣赏仙人掌的···气节。对,气节!”
二胖揉着脑袋问他,“什么气节?”
大壮想了想,“不怕干旱不畏严寒茁壮成长······”
没等大壮说完,白天就不厚道地喷了茶,一边用袖子擦着嘴角的水一边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没词就不要硬诌了。”顿了顿,“不过,大壮你最近说话真是甚得我心,甚好甚好。”转脸瞟了一眼二胖,恨铁不成钢,“就你!成天和我唱反调!再挤兑我就让大壮把你扔出去。”
二胖笑嘻嘻地看着大壮做鬼脸,“哥!你舍得吗?”
二胖一般不叫大壮“哥”,跟着白天没大没小地直接喊“大壮”。如果他破天荒喊大壮“哥”,要么就是看上了大壮的什么东西准备开口问他要,要么就是等着求大壮办什么事儿,这么多年,大壮对这个套路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不过二胖的那一声“哥”实在是能叫到人心坎里去,声音本就清亮,尤其是带上些许撒娇意味的时候,大壮从来就没能狠心拒接过他。
这会儿换大壮揉着脑袋傻笑,“不扔,不扔。我不舍得,老大也不舍得。”
夕阳西下。
没有断肠人在天涯。
隔了没两天,立在墙角的那盆仙人掌开花了。
大壮早上打扫院子的时候最先发现,青色的一坨,是的,一坨,这个形容词没有错,远远看过去居然有了一点点的白色。起初大壮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粘在了上面,等他一边扫着地一边走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别的东西,是一朵小小的,但是绽放着的花朵,每一个花瓣都用力地向外伸展着,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地摆动。大壮想起来,他跟着白天把这盆仙人掌抱回来的时候,卖花的老头再三和他们强调,“老夫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盆仙人掌开花。你们,当真不换一盆?这几盆品种都很好。”
白天摆摆手,“就喜欢这种死倔死倔的东西,有眼缘,不换了。大壮,搬回去。”
大壮撸起袖子。这东西,一不能摔了,二得小心着不被刺扎到,一路搬回来吭哧吭哧费了不少劲儿。
大壮反应过来,拎着扫把就往厅堂里跑。
白天刚好从卧房里走进厅堂,明显没睡醒,半眯着眼打哈欠,打到一半就看见大壮火急火燎地冲到自己面前,“老,老大,院子里,院子里······”
白天半张着嘴等着下文。
大壮喘匀了这口气,“仙人掌开花儿了!”
白天白了大壮一眼,呼出一口气把哈欠打完把嘴闭上,“瞧你那点儿出息!一个仙人掌开花有什么稀···奇······”话没说完反应过来,抬腿就往院子里跑,“开花了?!这么快?!”
大壮又拎着扫把跟着白天跑出来,二胖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紧跟在他俩后面。三个人低着头围着那朵看起来就很娇弱的小花盯着看了有一小会儿,白天直起身站起来,“看来院子里风水不错。”
想了想,侧头问二胖,“仙人掌开花,有什么说法吗?”
二胖想都不想张口就来,“吉兆。”
白天“哈哈哈”笑了两声,“很好,这就意味着老孙头今儿八成包了鲜虾馅儿包子。走走走,上老孙头那儿吃早点。”
白天最爱吃老孙头那儿卖的鲜虾馅儿包子,可是老孙头年纪大了嫌弄虾麻烦,基本上一个多月才做一回,而且数量有限定时出售。白天一开始摸不清规律,每次都扑空,几个月了一口也没吃上。最近日子过得一帆风顺幸福平安,没什么愿望,二胖一说“吉兆”,白天条件反射就想到了鲜虾馅儿包子。十几年没动静的仙人掌都开花了,鲜虾馅儿包子总应该能吃上了吧。
白天笑眯眯地挥挥手,带着大壮二胖奔着老孙头的包子铺去了。
三个人刚跨出大门,就见巷子那头慌慌张张跑来一个人,个子不高,又弯着腰,整个人像是要钻进地底下一样,贴着墙快速移动,挪到白天面前站定,仍然低着头,“白爷,那边市场上打起来了,主子让我喊你去看看。”
“你主子谁?”
那人的声音恭恭敬敬,“糕点铺张老板。”
白天伸手揉了揉额角,“怎么回事今天早上一个两个都慌慌张张的。”转头嘱咐二胖,“我先和大壮过去,你回去叫些人跟过来。”
二胖得了令,转身就跑回院子里喊人。白天对那个伙计说道,“你先把地方和我说一下,然后在这里等着,带他们过去。”
“是。”声音依然恭敬,“张家糕点铺向东大概三里地。他们一直在那边,就算走应该也没走远。”
白天在脑海里勾画了一下大致位置,拍了拍那个伙计的肩膀,“辛苦你了。”
大壮跟着白天混久了,整个片区的大致方位也都了解的差不多,没等白天说话就知道了在哪儿,摩拳擦掌准备往那边冲。鞋底摩擦地面,准备充分,正准备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白天在他面前横出一条手臂,堪堪拦在大壮肚子上,两股力量相撞,大壮怕伤到白天,硬生生撤了力,努力保持着平衡才没有仰面摔倒。白天另一只手飞快伸到大壮身后扶了一把他的腰,确认大壮站稳之后收回手,叮嘱的过程中还不忘“威胁”,“你要是敢比我先出手,你知道后果的哈。”
语气轻快,眯着眼睛,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整张脸上满是笑意,就像是正在和大壮开着什么玩笑。大壮缩了缩脖子,这么多年太了解这个表情背后的含义,乖乖点头,“是,知道了。”
白天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来传消息的那个伙计低眉顺眼地站在墙角,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抬头的时候目光正好和白天的视线对上,咧嘴笑了笑。
白天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再一次表达谢意。
二胖他们在那个伙计的指点下七绕八绕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只看到散了一地的白菜叶和白菜帮子,还有一滩暗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粘稠的液体,疑似是旁边被挤烂的一筐西红柿留下的。别说打架的人了,周围做生意的人都把摊子移出了八丈远,眼神警惕地时不时还往这边瞟几眼,充分做好了再次挪位置的准备。
二胖认真扫视了一圈,目光没办法穿透的地方就是角落里那几个歪歪扭扭倒扣在地面上的竹筐,看这个体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放不下白天,大胖那个重量级的就更不用说了。一路跑来有点儿急,二胖站直了身子顺了顺气儿,回头看了一下来时的路,眯了眯眼睛,转回头来问那个伙计,“你是新来的?”
伙计愣了一下,“不,不是。”
二胖继续问道,“在张老板那里干了几年活了?”
伙计顿了一下,习惯性地把头低下去,“两年。”
“啊~,这样。”二胖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其貌不扬的低着头的伙计,伸手招呼过来两个人,“你们两个,把他带回老张糕点铺好好看着,在我把老大找回来之前不要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半步。剩下的人!”二胖猛然抬高了音量,没了平时和白天说话时候那种插科打诨不正经的语气,还蛮有几分威慑力,“打起精神和我去找老大!”
白天缩在床板底下,听着房间里一群大老爷们儿粗声粗气地谈论家事国事天下事,有人说到激动处使劲儿一跺脚,整个地面晃了一晃,床底下积压的灰尘随着震动逐渐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光线太暗白天看不清究竟积了多少灰,只是深深地觉得再多呆一会儿自己可能就会横尸在此。
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儿,白天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虽说算不上老江湖,没那股子狡猾劲儿,怎么着也算是自己摸爬滚打混了这么多年,智商没提高但是经验总应该攒了不少。就这么轻易让人算计了一笔,师傅她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恐怕想把她逐出师门的心思都有了。
回去得好好收拾大壮一次,不然他永远不长记性。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了敲门声。白天又往里滚了滚,听着屋子里乱哄哄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应了一声,“进。”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随着开门声一起响起。借着床板和地面之间的空当,白天在保持身体不动的情况下使劲儿歪着头想大致瞅一瞅外面是什么情况。头刚刚歪出了个角度,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并且保持着走动的状态,离白天藏身的这张床越来越近。白天屏住呼吸,一点一点把头挪回来,和身子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以防一会儿有个什么突发情况再把脖子扭了。
没挪了两下,有人说话了。
“我,说你们可以往里走了吗?”
只听声音都能感觉出来说话人的懒散和漫不经心,和刚才说“进”的明显不是一个人。白天居然还能分神瞎想此人说话的时候一定是毫无形象地摊在椅子上,一手随意地搭在腿上,另一手没准儿拿着什么东西,或者就只是放在桌子上。房间里变得很安静,偶尔有几声手指敲打桌面的轻响。嗯,这么看来,另一只手一定是在桌子上了。
白天视线里的鞋停在了原地,顿了几秒,转了个方向。
又顿了几秒。
另一个声音响起,“唐突了。”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白天又小心翼翼地蹭着往里挪了挪,同一个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下命令,“我们走。”
脚步声很乱,不是很有秩序。白天舒了口气,静下心来仔细捋了捋整个过程。首先,这帮人算计自己的手段不是很高明,应该说一点儿都不高明,如果不是自己今儿个出门没带脑子,应该是不会让他们得手。其次,从追击,到搜寻,混乱无序,基本属于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所以逃跑过程中她才能占据优势,成功躲入酒楼这种人多的好地方藏身。还有就是刚才,敲门声震天响,气势很足,但是在被人阻拦的时候,认怂的速度很快,大概是欺软怕硬,怕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没有靠山,或者靠山不是很可靠,或者靠山警告过他们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白天想的出神,正准备得出结论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个懒洋洋的声音,这次是和屋子里和他谈天说地的那帮男人说话,“我累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茶杯碰撞桌子的声音,伴随着告辞声和脚步声,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出来吧,人都走了。”
白天从床底下探出个脑袋,警惕地左右又看了看。确认没再有旁人之后缩回头,慢悠悠地滚了几圈滚出来,站好,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土,顺带着捋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抬头看说话的那个男人。
哦,坐姿和她想象的有点儿差别,翘着腿,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虽然不是很端正,倒也没有完全瘫在椅子上。白天双手抱拳弯了弯腰,“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有点儿看热闹的意思,“被追杀了?小姑娘不好好在家待着学男人家打什么群架。”
白天没打算接他的话,“来日若公子有需要,出了这个茶楼往东十里左转,再往北五里,漆着暗绿色大门的那家,报我白天的名字,定当全力相助。”
她说话的时候,男人慢悠悠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应该是刚刚才满上的茶水,缓缓地往外散着热气。男人低头吹了两下,热气未散,他微微皱了下眉,准备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就听到白天报了自己的大名。
连贯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又看了白天一眼,后者正把“助”字说完,脸上的表情认真严肃。茶杯落回桌面,手顺势就放在桌子上,他开始盯着白天认真打量。
前十几秒,白天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
过了十几秒,白天觉得这个对视的时间有点儿长,开始困惑。
又过了十几秒,面前的这个人还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味。白天看着他的眼睛,恍恍惚惚地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是“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xxx。”
终于。
对视结束,男人嘴角又勾起个笑,轻飘飘地说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白天,“······”你这么饱含深情地看我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煞风景的话?
白天不再多废话,准备告辞。转身的时候听到男人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话,“出门左转下楼右转有后门。”
白天没回头,道了句“多谢”,匆匆开门离开了。
男人重新端起桌上那杯茶,不徐不疾地吹了一口气,茶叶翻卷着向着一个方向飘去。他满意地盯着茶水看了一会儿,没喝,原封不动又把茶杯放了回去,整个人往后一靠,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还哼起了小曲儿。
白天。
有意思。
那天晚些的时候,男人随手在桌上的暗黄色册子上写下了这五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