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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五.
      公元1000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沦为阶下囚的人们穿着破破烂烂的囚衣从城中几个不同的牢狱中涌出,再次看到人间象征着自由和希望的阳光,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这些人的表现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掩饰不住欣喜,东瞧瞧西望望,与世隔绝了一段时间,踏出牢门的那一刻就觉得重获新生。有家人来接的,更是笑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上去,如果不是看着自己已经一把年纪,大概要在街上跳起来以示庆祝。
      第二种就淡然的多。可能是在里面呆的时间比较长,单一又重复的非人类生活已经把心里打磨得再也没有任何大的悲喜,活着还是死去好像也没有太多不同的意义。这种人身边一般没什么家人朋友,待在原地反应反应才想的起来自己原先的住所。再停留个几秒,慢腾腾地往那个方向走。
      人群中,两个迈出牢门第一步之后就一点儿都没再挪一下步子的人,在一片人潮涌动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儿,个子没长起来,身型倒是圆的像个小球。他紧贴着身旁那个同样一动不动的人。他贴着的那个人,脸上黑乎乎一片,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整张脸也只能依稀分辨出一双眼睛,因为只有眼珠在转。个头,还可以,体型,看不出来。宽大的囚服在他身上晃啊晃啊,应该是很瘦弱,像个纸片人。
      一大一小同时回头看着已经紧紧关闭的牢房大门,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大的伸手推开没骨头一样黏在他身上的小鬼,“你太重了,我撑不住你,自己站好。”
      小鬼撇撇嘴,“我饿了。”
      “我也饿。”男人伸手在破破烂烂的囚服各处摸啊摸,动作很不雅地基本上摸遍了身上每一个角落。小鬼充满期待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男人的手,看着男人慢慢摸完裤腿以后握了个拳,咽了咽口水,“能买个包子吗?”
      男人慢慢直起身,摊开手掌。
      空空如也。
      小鬼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哭出声的前奏,“我饿,我要吃东西,你去给我弄吃的。”
      男人拍了拍小鬼的头,声音很耐心也很温柔,“你听我的,我让你吃上饭。”
      小鬼眼巴巴地仰起脸看着他,“嗯!”
      男人手一指,前方是一个包子铺,热腾腾地冒着热气,摊主的脸隐在一片白气后面,看不太清楚。但是此刻,在小鬼眼里,摊主的脸,大概就像是包子皮那样白。
      男人继续说道,“趁他不注意,偷几个包子。”
      小鬼一脸天真,“你帮我放风吗?”
      男人笑了笑,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一排大白牙,“不。”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大门,“我报官,让你再到里面去。里面有饭吃。”

      “老大,张家糕点铺新做的点心,让我带来给你尝尝。”
      “老大,老李头家刚煮的玉米,据说是今年最好的一批,让我拿回来给弟兄们分。”
      “老大,······”
      “老大,······!”
      连着下了几天的雨,今日明媚的阳光在白天眼里简直就是上天的馈赠。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另一侧的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一手支着脸,白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堂前小院里的景色,对旁边人说的话充耳不闻。
      一只猫和一只狗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院子正中央,也不知道是在打架还是打情骂俏,你抬爪子拍我一下,我抬爪子挠你一把。白天看得兴致盎然,伸手一拍旁边的大个,“大壮,去看看是不是一公一母。”
      大壮领命,把手里的点心盒恭敬又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还不忘再废话一句,“老大,刚做好的,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白天抬腿不轻不重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啰嗦。”
      大壮嘿嘿傻笑了两声,转身就冲着一猫一狗冲了过去,衣角带起一阵风。白天摇了摇头,深深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今儿个是肯定看不到这个结果了。”招了招手示意另一侧站着的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还没长开的男孩儿,“二胖,你等会儿去扶他一下。”
      二胖撇撇嘴,抬起自己看起来就属于那种一折就断的小细胳膊看了看,“老大,你真的不考虑给我换个名字啊。我哪里和胖这个字沾亲带故了。”
      白天摆摆手,“大壮二胖听起来多对称啊。你多吃点儿,不缺你这口饭。过两年就配得起这个名字了。”
      白天基本上猜中了结局。
      懂得打情骂俏的一猫一狗怎么可能智力低下到等着人走到面前才躲,大壮正准备全力扑上去左手抓住狗右手抓住猫看看是不是一公一母的时候,两个小畜生对视了一眼,“蹭”一下子窜的没影了。大壮双脚离地,整个身子基本腾空,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秒就能和大地母亲亲密接触。
      白天默默转过了头去。仿佛已经能听到□□撞击地面的闷响,着实心疼那块儿地儿。
      一秒,两秒,白天听到了一声惨叫,从声音上辨别,不像是大壮能发出来的声。二胖小声咳嗽了一下,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老大,包子铺的老孙头来了。”顿了顿,“被大壮砸了。”
      白天迅速把头扭回来。
      地上瘫着两个人,趴在上面的那个,貌似是大壮,底下的人勉强伸出一条腿蹬了蹬,似乎伸手推了推,没推动,胳膊又无力地落回地面,声音微弱如游丝,“你快起来,我撑不住了。”
      大壮可能是摔到了哪个部位,试了几次也没爬起来。白天伸手拍了拍二胖,“快快快去把老孙弄出来。”
      二胖赶紧冲过去,揪着大壮的袖子把他拖到一边,不知道他摔到了哪儿,所以动作小心翼翼。你想小心翼翼地拉起来一个体型大约是你两倍的人,难度系数直线上升。好不容易把大壮安顿在一边,白天又指挥他去扶老孙头,“去把孙老板扶起来。这孩子,怎么戳一下动一下啊。”
      二胖忙不迭地往孙老板那边跑,边跑还边冲着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的白天抱怨一句,“老大你真的是把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句话展示的生动形象。”
      白天瞪他一眼,“话这么多!我最近是不是对你们太宽容了!”
      二胖乖乖闭嘴,乖乖把老孙头扶起来,顺带着问了一句,“您还好吧?”
      白天满意地点点头。知道主动询问情况,终于不是戳一下动一下了。孺子可教也。
      老孙头伸了伸腿,抖了抖袖子,晃了晃脑袋,冲着二胖嘿嘿一笑,“没事儿没事儿,老骨头还挺经摔。”
      白天招招手,二胖小跑着准备回原来的位置上站着。跑到一半想起来大壮还在一边瘫着,正准备去问问他怎么样了,就见大壮呲牙咧嘴地站了起来,歪歪扭扭地往白天那边走。二胖过去扶了他一把,两个人在白天面前站定,大壮挠挠头,“老大,我,我没看清它们是公是母。”
      要不是看着他刚摔了一跤,白天绝对想一巴掌呼上去,“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还会在乎公和母的事情?”盯着大壮的脸看了几眼,右半张脸颊蹭了点儿灰,应该是没破相。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没反应,戳了戳他的肚子,没反应,指挥二胖撩起他的裤腿看了看,脚腕有点儿肿,看样子是崴了脚。白天挥挥手叫来另一个人,“你扶他去歇着,去对面找姓王的郎中给他看看。”说完看着大壮,“去吧,好好歇一天。”
      大壮被扶着离开了正厅。白天稍微端正了一下坐姿,把踩在凳子上的腿放回地面,看着老孙头,笑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言外之意,还不到交保护费的时候,你来干嘛?
      老孙头站在庭院中央,虽然年迈,头发花白,但是身板却挺得很直,“有人偷老夫的包子,送来交给白爷处理一下。”

      当初白天没想好怎么让外人称呼自己,总不能都像大壮二胖他们一样喊“老大”,绝对会乱套。白天犹豫着拿不定主意,一旁大壮正拎着茶壶给白天杯子里添水,凑热闹随口来了一句,“老大,要不就‘白爷’吧,我看好多都这么叫。”
      二胖正准备反驳“这什么破称呼”的时候,白天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刚满上的茶杯被震得晃了两下,水洒出来一半,顺着桌子的纹理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二胖被吓了一跳,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大壮再一次拎起茶壶准备倒水,就见白天很是欣慰地看着自己,说道,“嗯,这个名字很好,听起来又霸气又沉稳,就它了。”
      大壮看着白天笑了,自己也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胖看这两人心满意足的样子,默默闭嘴。行吧,你俩都觉得好,再废话也没什么用了。

      老孙头此次完全是为了考察考察白天是不是个能靠得住的“地头蛇”。
      收保护费的时候说的好听,“大家今后若是出了任何问题,只要找到我白天门上,绝不会置之不理。”白天在这一片站稳脚跟也就是一年多的事情,和“统治”下的商铺门户还没有建立起完全的和谐关系,换言之,大家还不那么信任她。老孙头是这些商户里面“资历”最老的,一辈子没离开过这条街,卖包子卖了快五十年。据二胖打听,老孙头是个遇事特别认真的人,或者说较真也不为过,曾经就素包子里面到底是放姜好吃还是不放姜好吃和隔了两条街的王记包子铺老板老王吵了一下午,没吵出个结果,老孙头回去之后专门做了两大笼素包子,一笼放姜,一笼不放姜,请街坊四邻来品尝,尝完必须留下个结论才能走。
      结果是,大多数人还是认为,不放姜好吃,这和王记包子铺的看法一样,和老孙头的完全相反。面对结果,老孙头很坦然,很平静,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原来真的是这样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素包子里放过姜。
      从那之后,生意越来越好。

      白天的身子向前微微倾了倾,“什么人,带来了吗?”
      老孙头一指身后。白天这才注意到,大门旁边的角落里,老孙头包子铺里的两个年轻伙计面前各站着一个穿囚服的人。站的太远看不清长相,白天侧头问二胖,“天下已经太平到,囚犯都能到处乱跑了?”
      二胖,“老大,你最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白天扭头瞪他一眼,“少废话,到底什么情况。”
      二胖叹了口气,慢悠悠的,一字一顿地说,“今儿个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说完看白天有点儿愣神,又解释了一句,“方清逸登基,大赦天下。”
      老孙头站在下面,听着二胖毫不避讳地叫了新皇帝的名字,正想着赶紧教育教育他要懂得避讳不能这么口无遮拦的时候,就听着白天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么快啊。”
      二胖说道,“不快了。”顿了顿,“老大,三年了。”
      三年了。
      白天侧着头看了看天。有小半个月了吧,一直都是半死不活让人昏昏沉沉的阴天,时不时还落几滴雨,今日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很蓝,云朵翻卷成不同的形状,最靠近这边的那一朵,像极了一只可爱的小狗。白天仰着头,手指握紧了茶杯,看着阳光从云之间的空隙里洒下来,想着,如果那天也有这样的好天气,至少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我啊,想着能帮到他,就很开心了。”
      “都告诉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怎么还说!”
      “忍不住嘛······”
      白天勾起嘴角笑了笑,“看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句话,也根本没什么道理嘛。”

      二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戳戳白天的肩膀,“老大,回神了。”
      白天晃了晃脑袋。直视太阳的时间有点儿长,又揉了揉眼睛,冲着老孙头那两个伙计大声说道,“你俩,把人带过来。”
      四个人在老孙头旁边站定。白天喝了口水,抬眼一看,一个瘦高的男人,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儿,两个人直勾勾地看着同一个方向,眼神放光。那个男人简直是太黑了,黑到都没办法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白天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是大壮放在桌子上的点心盒子。白天咳嗽了两声,“说吧,为什么偷包子。”
      男人没说话,小鬼先开口,声音委屈极了,“因为饿。”顿了顿,抬手一指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男人,“而且他没钱!”
      男人把小鬼的手拍下去,“那你别跟着我。”
      小鬼的声音更委屈了,“我不跟你跟谁!又没有别人要我!”
      眼看着小鬼就要哭出声。白天最烦看见小孩儿哭,在他眼泪流下来之前赶紧打断这个趋势,“停停停。你们俩是一起过还是分开过不是我要管的事儿。不管为什么偷包子,偷了就是贼,贼就得罚。二胖!”
      二胖应道,“在。”
      “拖下去一人打十板子。”
      二胖点头,伸手一招呼,后面上来两个人,往小鬼和男人身边一站,准备架走。老孙头此举本来也就是试探试探白天说话算不算话,之后真遇到什么问题能不能帮街坊四邻商铺店户们解决,由此来判断判断到底能不能心甘情愿地交这个保护费。看白天准备动真格,目的已经达到,松了松口,“白爷,这个小鬼就不打了吧,小小年纪,也没吃个饱饭,怕他受不住。”
      白天本来也就没准备把这小鬼怎么样,老孙头开口,正好顺水推舟,抬起下巴扬了扬,示意那两个人只带走那个男人,“带到后院,打完十大板再带回来。”
      男人被带了下去。白天看着他的背影,宽大的囚服晃啊晃,想都能想到里面包裹了怎样一副瘦弱的身躯。白天撇撇嘴,招呼二胖凑到耳边来,“你去跟着看看,让他们机灵着点儿,那人一看就吃不住打,本来也不是个什么大事,别闹出人命来。”
      二胖领命,冲着老孙头点了下头算是打个招呼,一路小跑着追上几人,随着他们到了后院。小鬼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那个点心盒子咽口水。白天实在是看不过去,把他招呼过来,点心盒子往他怀里一塞,还不忘教育两句,“以后不准再偷了啊。小小年纪学点儿好。”
      小鬼使劲儿抱住盒子,迫不及待打开盖子,拿出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一边嚼一边冲着白天点头,点心碎末糊了小半张脸,“恩恩,嗯嗯嗯!”

      后院里,二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厚厚的垫子,往男人屁股上一扔,“自己放好。”转头又叮嘱拿着板子的两个人,“你俩,看准垫子打,轻点儿,老大说了,不要惹麻烦。”顿了顿,“少打两板也行,别那么实在。”
      两个人表示明白了,二胖站到一边,看着其中一个人举起了板子,又冲着趴在地上的男人说了一句,“那个,老孙头在外面听着呢,你叫大声点儿。”

      事情解决完,老孙头大度地一挥手,不再追究,放一大一小自由离开。男人踏出府门的时候,回头冲白天笑了笑,像是在表达谢意。露出的两排牙在那张黝黑的脸庞的反衬下,简直是让白天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之年见到过最白的牙。
      白天回了个笑,算是回应。
      等着门口再没有嘈杂的声响,白天收回目光,“走吧,去看看大壮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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