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女》十三桥

9、人面桃花红

　　却说陆冕盛赞茉莉为“天下第一香”后，季绫大喜，忙令平安包上二两让陆冕带回家去。

　　这边季织已入季宅，取出两块“神仙肉”，令采桑将剩下的带去厨房留着今晚加菜，估摸着阿兄季绫此时定在用功读书，便向着汗牛轩走去。

　　到了汗牛轩，只见书房门敞着，季织未加思索，提起裙裾跨了进去，一边喊着：“阿兄，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却见季绫面向自己，盘腿坐在炕上，举棋欲下，他的对面坐着一名身着银灰色锦袍的男子。

　　方才还背对着季织，低头凝视着棋盘的男子，闻声后转过头来，只见说话人身着藕色交领上衣，袖摆处绣了缠枝莲，下着密密的雪青色百褶裙，亭亭玉立，五官稍显稚嫩，但肌肤白皙，愈发显得鬓若刀裁，眉目如画。少女手上还捧着一包物事，油纸抱着，不知何物。

　　季织看着眼前少年，身材外形与季绫相像，温文尔雅，举止从容。身上袍服织有麒麟，细看可发现衣料上织着暗纹的四合如意云纹，低调高雅。是宫中的贡锦！

　　察觉到阿妹投来的目光，季绫施施然站起，向陆冕示意：“这便是家妹。”

　　陆冕本已猜到，闻季绫所言，亦站起相季织一礼：“季家阿妹有礼。”季织忙侧了身。

　　季绫又对着季织道：“此乃阿兄的同窗好友，上陆下冕。”季织闻言，不紧不慢福了一礼，“陆家郎君安好。”

　　陆冕见季织头上还梳着双丫髻，一片稚气，年纪虽小，举止却落落大方，额头被刘海覆住，只见双眸乌黑明亮，十分灵动，不由心生好感。暗忖道：若是我也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

　　季绫不知此时陆冕心中所想，却闻到了香味，盯着季织手中的油纸包，笑道：“元章，看来今日我们有口福了！”

　　元章是陆冕的字。

　　陆冕起初还不解何意，看到季绫视线停留处，便也恍然。欣然道：“那我便沾拾光的光了！”

　　拾光是季绫的字。

　　这话虽是对着季绫说，陆冕的眼睛余光却是注意着季织，只是未免唐突，不好直视罢了。就见季织抿嘴一笑：“阿兄与陆郎君都有口福，食神居的‘神仙肉’，可是排了好长的队才买到呢！”陆冕只觉少女樱唇一开一合，明眸善睐，十分可爱，不觉翘了唇角，似想说些什么，却见平安手中捧着一个青瓷罐子进了屋，向季织行了礼，“原来娘子也在此处，方才女郎正找您呢！”说着，将青瓷罐子放在了案几上，便又退下了。

　　季织向季绫道：“阿兄，既然阿娘找我有事，那我便过去了。”待季绫微微点头，复向陆冕施了一礼，转身离去，裙角未曾飞扬。

　　到了十安斋，只见崔氏穿着一件沉香色素色褙子，在炕上临床而坐，手上持着针线缝着一件袍子，针起针落间，动作十分娴熟。

　　看着如此情景，季织只觉十分踏实，一颗心被温馨填满。轻声道：“阿娘唤我何事？”

　　崔氏抬起头来，看见自家女儿鼻翼上有薄薄细汗，嗔道：“也不知慢点走！”一边说一边拉了季织坐下，拿出手帕为女儿轻轻擦拭。

　　季织眯着眼，只笑着不作声，将脸送过去任阿娘擦。

　　崔氏接着道：“今日庄子上送了些时令果蔬和茱萸来，后日便可挂茱萸了。我看这天还热着，连院子里的菊花也开得晚，明日你带采桑去买点菊花回来吧，重阳日可少不得菊花糕！”

　　后日就是九月九，魏人会在这一天登高、赏菊、喝菊花酒、吃菊花糕。重九日也是出嫁女归宁之日，故每年重九日，季织一家人都会到斗场寺为已亡的崔父崔母上香。

　　崔氏下了炕走到梳妆台旁，打开了一个匣子，取出了一支簪子；又打开一个匣子，取出了二两银子。方走回炕边坐下，对季织道：“这支琥珀簪子还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呢，后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给你外祖父外祖母上柱香磕个头。”未等季织说什么，又接着道：“这二两银子拿去卖些菊花，回家咱们一起做菊花糕，剩的给你买零嘴。”

　　二两银子在当时委实不算少了，相当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一家人一个月的嚼头。虽然在银钱方面崔氏对她一向大方，可父母平日里都是很节俭的，就是阿兄也从未大手脚地花过钱，所以季织觉得这样很不该，忙推辞道：“别啊，阿娘！今日去卖画的银钱还有剩的，况我那边也攒了些钱，这就不必了！”

　　崔氏看女儿低眉推辞的样子很是可爱，也为女儿的懂事欣慰，轻拍季织的肩：“傻孩子，不必为你阿爹省钱。”

　　季织错愕地抬起头来，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崔氏笑道：“你以为你阿爹不过官至从七品，便养不活我们娘仨了吗？从七品在京官里虽说都排不起名次，可这百工长却不同。就拿织锦来说，锦缎其价如金，惟尊者得服，每年朝廷耗费大量财力物力人力，生产官用的龙衣、蟒袍和大量各色花素缎匹，专供皇室、贵族享用，和祭祀颁赏之需。你阿爹虽不屑行那贪墨之事，可水至清则无鱼，这用谁家的织机、谁家的染料，你阿爹和你李伯伯还是能说了算的。”

　　崔氏口中的“李伯伯”就是季弸儿时玩伴李通，两家人关系很亲近。

　　见季织露出恍然的表情，崔氏接着道：“何况，皇后娘娘宽厚仁慈，每年都会有赏赐下来。总之啊，咱们阿锦就不用担心了，你的嫁妆，我与你阿爹早备好了！”

　　季织未料阿娘会将话绕到自己身上来，双颊不受控制地红了些许，低着头揪着崔氏的衣袖，闷声道：“阿娘，我想一直陪着你、阿爹和阿兄。”

　　崔氏爱怜地整理季织额前的刘海，叹道：“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