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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佛光普建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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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这瑶台玉凤不能相舍,对着季织歉意道:“这瑶台玉凤实不能相奉,若是娘子在这店里有看得上的花便算在我账上了。”
周老眼睛一瞪,胡子一皱,道:“我自有花送给这小娘子”,对季织正色道:“一月后之后,我隐斋的宝贝可尽娘子挑选,只是请娘子届时务必带上《广群芳谱》。”
季织心道,《广群芳谱》的撰书人与这周老必有渊源,给他也行,反正他也没说不准抄书,便应了诺。
卫铮向来不是喜好风花雪月之人,回到家却忽想起一句诗来:菊花忽作桃花面,放眼难看九月黄。花不见桃惟见菊,又将红雨学啼妆。便将此诗写下。望着半晌后,又不由好笑,自己何尝如此文人情肠?想他幼时,虽也学过四书五经、辞赋诗词,但自他进入赤云卫,这几年来,读的书便局限于行军作战、兵家谋略之类。
卫铮摇摇头,不再去想此事,唤来小厮卫禄准备好礼品,更衣后入宫给太子妃送节礼。
这边季织也归了家,与崔氏、舒大娘一起在厨房做起了菊花糕。先摘下菊花放入沸水中煮半刻钟,滤出菊花后在菊花水中加入冰糖、糯粉、薯粉,一边加一边搅拌,稍加冷却,倒入模具中,点缀些菊花瓣、枸杞碎,待成型后取出便可食用。
九日糕,八日尝。当日夜间,季家人便享用了一顿菊花盛宴:金菊大闸蟹、清炒菊叶、菊花粥、菊花糕,还有一坛菊花酒,乃去年重阳季绫季织两兄妹所酿。
第二日乃重阳佳节,出嫁女回家归宁,儿郎们亦可携二三好友登高赏菊。天将将亮时,崔氏便来到了季织的闺房中,以片糕搭在女儿的额头上,季织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揉揉眼,咕哝了一句:“阿娘,早啊……”崔氏望着女儿柔柔地笑,祝曰:“愿吾儿百事俱高!”此乃魏人作糕之意。
见阿娘将一片糕点放在自己额头上,季织也来了饿意,便起了身,洗漱一番便去了十安斋。急匆匆用罢早饭,道:“阿爹、阿娘、阿兄,你们慢用!”便赶回了自己的闻栀院,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闻栀院里,季织坐在镜匣前,戴上一对小巧的白玉耳铛,由采桑在双鬟各系上拇指宽的松花色发带。
采桑望着镜中少女,只觉得娘子的容貌似乎一日更胜一日了,想着自家娘子额发长得好看,额前有美人尖,额两侧还有个折角内收,想必待娘子梳起刘海时会显得更为惊艳。忽想起昔日寿阳公主作梅花妆,引得世间女子争相效仿,那该是何等风华啊!便询问道:“娘子不若画梅花妆?”
士不可无书,女不可无妆。听采桑这么一说,季织也来了兴致,望了墙边的铜壶滴漏,估摸着此刻前院正在将祭拜祖父母与外祖父母的祭品装车,距出发尚有半个时辰,便欣然试妆。
左手轻撩额前垂发,右手以细小的画笔轻蘸胭脂膏子,在眉间细细描绘五瓣梅花妆。梅妆既成,红中透着粉,粉中渗着香。季织打量镜中人片刻,复将额发放下,梳理整齐。
如此一来,梅花妆便若隐若现了。采桑见状未免觉得遗憾,“可惜不能完完全全显示出来。”
季织笑道:“你方才不是已见过了吗,又有何遗憾呢?况且,女子注重自己的容貌外表,也未必得是给他人看的。咱们女子也该为自己而活,不为悦人,但为悦己。”
言罢,季织起身向大门走去,采桑想想觉得娘子之言有理,忙跟在身后。
行至季宅门前,两辆马车已经备好。不一会儿季弸与崔氏也相携走了出来,两人见到季织均是一愣,碍于在大门前也不便说什么,夫妻二人便上了前头的马车。
见父母这般模样,季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感觉到有目光注视着自己,抬头便见兄长牵着一匹枣红色大马。大魏的读书人是要学君子六艺的,包括礼、乐、射、御、书、数,以待他日若为王佐,为君王马前驱时能做到鸣和鸾、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季绫一双桃花眼一瞬不移地打量着妹妹,季织此时对着兄长倒是一点不羞怯了,努着小嘴,瞪着一双与季绫如出一辙的桃花眼,望在他人眼里,空有一番风流姿态,威慑力一分也无,“阿兄望我作甚!”
季绫难言心中滋味,既惊叹阿妹的容貌日新,又暗自感慨自个儿放在掌心呵护的小丫头没几年就将嫁作他人妇,不知道未来哪个家伙有这福气呢?他一定要善待她 ,否则他不会饶了他——不,妹妹这般好,又有谁舍得不善待她呢?
季绫释然一笑,“我家阿妹长大了!”
季织不知兄长心中这番曲折,仰起头骄傲道:“我本来就不是小丫头!”
时辰已不早了,季织便与采桑、彩碧同上了第二辆马车,分别由长安和平安驾车,季绫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上了马,一行人朝着斗场寺出发。
是日,天气澄和,风物闲美。车马顺着秦淮河的流向往南行,途径锦署,经过三桥篱门,再出南城门便出了城。
三桥篱门是前朝旧址,一百多年前都城尚以竹篱为门,后来改设为都墙。建康南面有三个城门,自西向东依次为广阳门、宣阳门、开阳门。季家人所经城门为宣阳门,城门外开掘了护城河,河边种植排排槐柳。河面宽约十丈,有每个城门口各有一架石桥卧于水波之上。
出了城门不多时,季家人便到了斗场寺。此地虽在郊外,却人声鼎沸。盖因大魏人笃信佛教,故大魏土地上的寺庙比往朝多些,信佛礼佛的人更是随处可见。建康比较有名的寺庙,这斗场寺算一个,还有建康东北方向、在长江南岸的栖霞寺,巍峨钟山东南麓的灵谷寺,秦淮河南岸、长干里的报恩寺,皇宫之后、鸡笼山东麓的鸡鸣寺。
佛寺之设分为三等:一等曰禅,其禅不立文字,强调明心见性、见性成佛;二等曰讲,讲者,务明诸经旨义;三等曰教,专务祈福忏罪,以训世人。斗场寺便是那第三等。虽为三等,因十分亲民,香火倒也旺盛。
季家的马车靠路边停下,前方已有不少马车停驻。一旁还搭了个马棚,有小沙弥专门照看,负责饮马喂草。
季织下了马车,便见对面有一农妇在卖着什么点心,三五个香客围着在付钱。季织走近,还没看得见糕点是何样子,便嗅到了一阵栗子香,凑近一看,只见金黄的方形糕点上错乱缀着些瓜仁与松子,令人食指大动。询问了价钱,季织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银锞子递给了农妇,捧着一包栗子糕朝着季家马车的方向快步走去。
季绫等人都在马车边望着季织,好笑阿妹方才还说自己不是小丫头了,如今这副贪吃的模样,不是小丫头是什么?
季织献宝似的将栗子糕捧到家人面前:“阿爹阿娘尝尝!阿兄也尝尝!”
三人闻言,都笑着取了一块慢慢品尝起来。季织见状也拿了一块,咬了一口,一双桃花眼便弯成了月牙,只觉入口即化,不必费劲咀嚼,老人小孩都能吃,想方才那农妇必是上有老下有小。季绫也赞道:“难得这栗子煮得极烂!”
季弸与崔氏笑着点头,算是应了。季弸望了一下天色,道:“快巳时了,这就上去吧。”
几人无有不应。采桑将马车里舒大娘清晨准备的食盒挎在臂弯,忙跟着主子们拾级而上。斗场寺前有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这是季绫与季织幼时随父母礼佛时便数过的。那时听寺里的老和尚说,九九八十一有九九归一、终成正果之意。
踏过最后一阶石梯,前方是一道红墙,红墙开三门,分为“般若”、“方便”、“解脱”三门,入了三门便是金刚殿,殿内有弥勒和韦陀背对而坐,两边是四大金刚,亦称四大天王,分别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金刚殿东南是钟楼,悬挂着一口巨大铜钟,钟重万斤;西南是鼓楼,放置着一架大鼓,每日朝来撞钟、暮至击鼓,声传十里之外。出了金刚殿可见空地上砌了一个放生池,立着两个石经幢,俗称宝塔。宝塔之后是大雄宝殿,其内供奉着释迦牟尼的镀金佛像。
季织等人在大殿中上了香,捐了香油钱,便由小沙弥引路,经过伽蓝殿,穿过绘着漆彩众佛的画廊,去了禅房。走廊上稀稀疏疏摆放着数盆金灿灿的菊花黄香梨,禅房前种着一圃栀子,无花而有叶,虽然寺内香火盛,可栀子叶仍绿得发亮,想必沙弥们拭叶极勤。栀子花又名花中禅客,其种子来自天竺,佛经谓之“苍卜”,故寺庙中时常可见。有诗云:“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于道气相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贵在映红波。”
禅房正中是一个宽敞明亮的禅堂,可供诸多香客在此诵经祈福。禅堂两边有许多小的隔间,可供有需要的香客独室而居。季家一行人前几日就预订了一个隔间,故未进大堂而进入了一侧稍大的隔间。
净手,焚香,几人跪于黄布包裹的拜垫上,双手合十,低声诵大悲咒。
诵过两遍,便有小沙弥送来斋饭。几人已觉腹中空空,站起身,谢过沙弥,净了手开始用斋饭。素斋简单,却也可口。连蔡大厨也称赞斗场寺的菜:“豆腐煮得好,远胜燕窝”,可见这斗场寺的斋菜是真的可圈可点。
据说斗场寺的方丈是个饕餮食客,颇爱这口腹之欲。出家人本不应有此欲念,只因他是住持的师叔,寺中辈分最高之人,又素有佛心慧眼,连陛下也给他几分尊重,故对他这点嗜好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