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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金佛山之缘 ...

  •   吃罢午饭,季绫季织两兄妹便很默契地相父母告了辞,离开了禅房,采桑提着食盒也跟在两人身后。

      斗场寺后山就是金佛山,斗场寺素来香火旺,连带着这金佛山也不乏游客往来。

      金佛山虽名为山,却着实算不上高。盖因建康地势平坦,连这么一个凸起的小丘也能称为山。从山脚到山顶,路上铺着干净的青石板,约莫半个时辰便能走到。一路上,高的樟树梧桐与松柏为游人撑起一片高大荫伞。树木算不得繁密,抬头尚能可看见天高云淡;亦算不得疏朗,秋日阳光穿过树缝射到人身上,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却不至于燥热难当。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青石板边上偶然冒出几棵不知名的野草野花,颇有野趣。

      上山路上,约隔数十步便会有凉亭供行人休息。季织兄妹已路过了好几座亭子,皆有两三群人坐在亭里休憩饮食。因着季织兄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此地还算熟稔,知道山顶上还有一凉亭名曰望鹤,便朝着山顶的望鹤亭走去,主仆三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步伐快了许多。

      站在山顶上眺望,可将半个建康是收入眼帘,往年季织还会和季绫比谁先找到自己家,还会沿着秦淮河逐一看景说话,比如认出锦署、长干里、乌衣巷各在什么地方。

      只是今日乃重阳佳节,季织心中念念不忘采桑臂弯中挎着的菊花酒。季织一年中难得能喝上几次自家酿的酒,此时可说是十分垂涎了,以至于一到山顶便冲着望鹤亭走去,却未注意到此时的亭中已有一老一少两位衣着考究的郎君,在秋海棠的掩映下谈笑风生。

      季织低着头正欲敛裙上台阶,忽闻亭中人语,惊讶地抬头,便撞入了一双十分温柔的眸子,却是一位身量未足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少年身旁端坐着一位知天命老者,簪着黑檀木簪,头发十分干净利落,鬓边有苍苍银发,颇有几分道骨仙风。

      季绫走向前,拱手向老者问安,“晚生与舍妹重阳登高至此,不知可否与先生同坐?”

      老者欣然答道:“小郎君不必如此客气,此地本无主,我亦为行人,请自便。”

      闻言,季织兄妹便走进去坐在亭子一侧,亭中恰有一个小石桌,采桑便将食盒打开,将重阳糕及菊花酒取出。季绫道:“先生若赏光,便与小郎君一同尝尝我家的酒食吧。”便着采桑斟了两杯菊花酒并一盘糕点呈了过去。老者无有不应,谢着接过了。倒是那少年朝着季织温和地一笑,并未多说一句话。季绫很是警觉地察觉到了,朝那少年一瞥,心中颇有些不快,后又见那少年脸红着低下了头,才在心中暗叹:他也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自己也太过敏感,不该误会他对阿妹有非分之想的。复有些歉意地望向那少年,举起酒杯向那二人道:“区区薄酒,不成敬意。”

      忽然吹了一阵风,亭子应和着飘来了一场海棠斜雨,季织眯着眼望了望这秋日长空,天色澄净,一碧如洗,于是咕哝道:“也没见着有鹤呀,可见这‘望鹤’名不副实。”

      季绫笑道:“游人常有,而仙鹤不常有。传闻昔日大儒郑献之先生于此地久立黄昏,忽见仙鹤日边来,在亭上徘徊久不离去。后来先生与鹤俱无踪影,所以后人将此亭名为‘望鹤’,只是将希望献之先生回来之心寄予仙鹤罢了。”

      不料亭中那老者闻言倒来了兴致,“小郎君亦知献之先生?你是读书人?你如何看他?”

      季绫道:“晚生姓季,正是建康举子,现受业于文枢阁。献之先生之名想必天下士子无人不知,晚生不敢造次评论,只是遗憾不能起死从之游。”

      老者颔首,眼中似有泪光,张口正欲说什么,却见一风采卓然的郎君向亭子走来,这老者和小郎君皆理裳站立,起身去迎接那郎君,“王——”

      “学生给夫子问安!”这年轻男子打断了老者的话,话语中未见局促,倒是十分从容优雅,却仿佛有不足之症,形容有些孱弱。只是有的人虽体弱,却自有一段风姿仪态让人无法忽视。这名男子温和笑道:“学生来这山上寻些石头,恰好看见老师便来讨杯水喝。”

      老者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侍从背着个牛皮背篓,腰间别着两个水囊,恍然道:“子融可是又寻着了什么好东西?此处正好有对贤兄妹赠的菊花酒,我便借花献佛了!”

      季绫无有不应,忙命采桑重斟了一杯酒。那位唤子融的郎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季织兄妹,笑道:“如此便叨扰了。”话后便施施然坐下,自顾自地摇起了纸扇。季织却注意到那扇面上绘着山水画,施青着绿,酣畅浓烈,可见那画者为人必定鲜亮热烈,心中自有丘壑。

      时人多善画人物、花鸟虫鱼,季织亦如是。山水画难得其形其意,常人轻易不会画。季织心想,此人非但画了山水画,还如此善于用色,竟用一幅小小的扇面绘出了如此宽阔的天地,江山多娇,灿烂明艳,让旁观者不由产生一种难以倾吐的震撼!那侍从背篓中装的石头便是山青水绿的缘由吧?眼前这位年及弱冠的郎君便是作画人吗?

      年轻的郎君似乎察觉到有个小娘子盯着自己的扇子看,这可是他的得意之作啊,难得这小娘子识货!便朝季织眨了下眼,乌黑的眸子满是善意。季织一时怔住,不知作何反应。

      那郎君举起酒杯小酌一口,只听他赞道:“这酒倒是不浓烈,适合闲酌,就是比旁的菊花酒清芬香甜些。”香甜的酒素来为女子所偏爱,他眼光扫过一旁安然闲坐的季织。

      季绫的眼睛时刻不离季织,察觉到此,笑答道:“是家母亲自酿的,去年菊花盛开时将花与茎叶一齐摘下,额外加了几勺蜜,与黍米一道封在坛中,到今日才开封。”

      那年轻郎君对此也不甚感兴趣,轻易将话题一转,问道:“看你言谈举止是读书人吧?可中了举人”那人说着话又眼含深意扫了老者一眼,举止十分自然,未显出丝毫的轻佻。得了季绫的回答,他明显来了兴趣,“年轻人,你可知如今坐在你面前的可是闻名天下的太子太傅?”

      卢太傅听闻年轻郎君此语直无奈摇头,却也卖了那人一个面子。这边季绫和季织先是一惊,随即一喜,惊的是不曾想大名鼎鼎、堪称清流界中流砥柱般的人物今日竟然得见,喜的是正愁拜见卢太傅无门,正是瞌睡来了有人给你递来了枕头。这般种种,非因缘际会四字可解。只是此时的季绫不知,这次偶然的相逢,给他带来的影响又岂止于此呢?

      亭中空气被忽如其来的喜悦浸染,连坐在一旁的那个小郎君也眯着眼睛,带着显然很期待的目光在自家阿爹和季绫身上逡巡。季织是既喜悦又紧张,双手暗地里扭揪着,希望阿兄一定要顺利通过卢太傅的考查。

      季绫沉住气,“请太傅赐教!”,季织能听出阿兄声音中隐隐的紧张。

      卢太傅沉吟道:“你如何解释这‘华夏’二字?”

      如何解释“华夏”?自大禹治水之后,筑城而居始称“夏”,“华”与夏古音相近,二字互举为文。《说文》中讲“夏,中国之人也”,用以区别于游牧民族。难道回答这个?

      不!这样的答案太过平淡。那么究竟何谓“华夏”?华夏指中原之人,中原之人与夷狄之人有何分别?《论语》曰:“夷狄之人,披发左衽。”中原与夷狄最大的不同就是礼仪与服饰!

      季绫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卢太傅眼神一亮,捋捋胡须,后站起身,对季绫道:“一个月后来文枢阁,若你彼时能从诸多学子中脱颖而出,那我便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家中尚有杂事,容我先走一步。”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那年轻郎君听的。

      那年轻郎君微微颔首,季绫拱手道:“恭送太傅!”,季织亦行了屈膝礼。那个小郎君紧紧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亭子后特地回首望了望季织兄妹,这才远去了。

      此番亭中还有季家兄妹主仆和那年轻郎君及其侍从。那郎君好不得意道:“如何?你可是该好生谢我?”

      季绫未曾想此人如此直截了当,却也正色道:“多亏郎君提点,不知郎君名姓住处,他日好将厚礼备上,以酬厚恩。”

      那郎君摆手道:“好说好说。也不知说你运道好呢,还是一早就打听好了。”见季绫面露不解之色,大方解惑道:“索性再帮你一次,夫子他素遵周礼,慕周公旦握发吐哺之贤。”

      季绫如听仙乐,一时顿悟,对那人深揖一礼,“谢过郎君!”

      “送礼之事暂时不必多提,我可不是谁的礼都会收的!待你成为夫子席下弟子那日再来寻我吧。”那郎君瞥了眼尚兀自处于欣喜状态的小姑娘,扬起手中的扇子,问道:“小娘子觉得我这扇面如何?”

      季织难掩心中赞赏,如实答道:“惊为天人!那扇面上泼彩如此明艳灿烂,颜料功不可没。市面上诸如朱砂、雄黄、赭石一类倒是常见,如此柔美静邃的青色却难得一见。”

      那郎君闻言一乐,“你这小娘子年纪虽轻,倒也识货,你我应是同好吧?正是我前段时间寻得的好宝贝!这不又寻到几块,今日来这金佛山一趟倒也不枉此行了。”

      季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那侍从后背上牛皮背篓,里面不是新挖出的矿石又是什么?只见几块巴掌大的浅蓝色矿石,中间夹杂着程度不一的土状杂质,想来将这矿石加工为细细的颜料也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此时季织心底的佩服又加重了一分,若说创造一幅青绿山水画需要的是天赋与创造能力,那么使作画原料从无到有的过程就非有一番浓浓爱画之心不可至。想这郎君必定非尊即贵、家境优渥,那便更加难能可贵了!

      那郎君显然是对季织这晶晶亮的崇拜眼神很是受用,人也变得慷慨起来,“这有什么!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匀你一点!”

      季织虽然一阵狂喜,却又冷静下来,迟疑道:“无功不受禄,况我怎能夺人所好?”

      那人听了此话,显然对季织更加和颜悦色起来:“没什么,我听说栖霞山里也有些矿,改日我再去寻些就好。”

      季织看看季绫,见他并未反对,便开心地向眼前这位爱画善画且又热心慷慨的郎君道了谢,一时语快:“我家在锦署北边的剪子巷的季宅!”说完不由得有些面红,暗恼自己的莽撞。

      那郎君倒是十分给面子,笑道:“剪子巷季宅?我记住了,不会送错的!”他侧首望望天色,对季家兄妹道:“再过几个时辰只怕会有雨,我便先走一步了。”说完便手握宝贝纸扇,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那侍从紧跟其后。

      季绫兄妹见状,便也嘱采桑收拾食盒准备下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金佛山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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