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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旧梦辞年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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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儿快来瞧,今儿的兰花开的好极了。”银铃一般的声音打破揽月苑的寂寂。
兰舒这日正是烦闷,推了青黛送上来的苦药,只黑了脸道,不肯喝。听着这声音传来,青黛如蒙大赦,只瞧着那说话人儿音未落便入了内,却是居月牙儿的吴岚捧着一盆春兰入了内,瞧着兰舒躺在床上,不由一惊:“我这几日着了风寒,在月牙儿蜷缩几日,竟不知你也卧在床上了。”青黛屈膝行礼,只解释道:“我们小主落了水,皇后娘娘道楚氏救了小主,如今也是不许人多提的。”
吴岚听在耳力,只觉有甚不妥:“皇后娘娘道……?”她语带疑惑而不显,从青黛手里取了药碗,半带调笑将众人遣散了去,“且让本主来,保管你们主子乖乖喝了。”青黛会意,便屈膝::“那便有劳恭小主了,我们小主素来喜甜厌苦,奴且带人去做甜糕。”说着又一并上了茶,便带了众人退下。
吴岚端了药盏,冲着兰舒笑道:“你这儿的丫头伶俐的狠,这做主子的反倒差了一分。”说罢,舀一勺苦药,往兰舒面前一递,“且看你是自个儿喝还是我一勺勺喂下去。”
兰舒听前言不由轻嗔:“我本就待着无趣,你倒是好,巴巴儿来说我不伶俐,赶明儿就不理你了。”瞅着吴岚那瓷勺愈发近了,忙不迭伸手道:“可别折腾我了,我喝,还不成嘛。”说着拿过碗一饮而尽,吐着舌头直叫苦。
“该!若是个伶俐的,怎地落了这步田地?”吴岚拿手戳她脑袋,“倒春寒,冷得慌,我看你往后还敢往那水边去!”
“哪里是我不是?偏惹你来说我。”兰舒一开口就带了哭腔,“我葵水方去,又不是少不更事,如何不知远了那春寒料峭的太液池?”
“诶诶诶,你别哭啊,跟姐姐说,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出气去!”吴岚忙不迭问道,“你既远离了去,那日又是如何落了水?”
兰舒闻言直掉泪:“阿姊不教我说。”
吴岚故作生气到:“便是和我也这般生分?”她也知兰舒心中噎着口气,非逼着兰舒说个清楚。
兰舒打了个哆嗦,只将被子裹的更紧了,方才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我怎会瞒着你……”她的话语轻而急促,“我从李惠妃殿里出来,惦记着太液池的锦鲤,也就几步路的样子,招了青黛去取鱼食,转首就遇到那楚氏……我见她时不知为何就觉不快,听她言辞不妥,便冷了颜色说了几句……后来我自觉话语偏重,也就缓了几句……她便说要看鱼,我往边上让了让,只专心看鱼去了,谁知忽地试到有人推攘,落水时,我看的分明……”兰舒停了话语,似是想起那日落水时的情形,冰冷刺骨的水淹没头顶,略去所有呼吸,不由平白颤抖,只觉刻骨的寒冷从骨子里沁出来,樱唇霎时苍白,痛苦委屈不明费解,阿姊不让她说,可是她又如何忍得住,一时间所有的苦都化为眼泪,“……太液池的水真冷啊……冻得我连一丝气力都提不起来……”兰舒痛苦呜咽,“……我只恨……恨我为何醒的那般晚……”
话语断续,好歹教吴岚听了个明白,青天白日的竟让人打了冷噤,“那楚氏……”吴岚兀地想到兰舒说她葵水方去……
吴岚自幼跟父亲见识颇多,约莫记得旧年邻屋的恩爱夫妇多年无嗣便是那妇人葵水时节触了凉,夏日炎炎也落得伤痛,何况春寒未去,吴岚一面安慰自己兰舒运道不至那般,一面拿帕子给兰舒擦了泪,止不住问道:“可教人瞧了?怎地说?”
“太医和阿姊都说无碍,只是得喝着这劳什子苦药汁儿。”兰舒面上一抹红,拽了帕子,低了头,“再则这里略有不爽。”
吴岚瞧着她手附小腹,心中登时咯噔一下,面上不显:“兰姐姐既说是无事,定是无恙,你俩可是嫡亲姐妹呢。你呀便妥了心,好好喝药养着,待到来日,我们仨再来一醉……往后喝药可不得像今儿这般抵赖了。”又轻叹一声,“你且宽了心,我与兰姐姐自是不会让你闷声吞了这气的。”略一顿,岔开伤心事道:“难为你这些时日良药苦口一番了,且看看青黛做了什么点心,也好让我尝个鲜。”朗声唤了青黛上来,一叠叠点心摆了,两人嬉笑一阵,吴岚瞧着兰舒脸色不比方才,便辞行离去。
甫一出了揽月,吴岚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她微眯了眼,口中轻念一句:“楚氏……呵……”
吴岚出身不高,入宫即封宝林,又有赐字曰“恭”,可她性子也是野得很,只跟兰舒兰晓交情深些,为着前者有趣,后者聪颖,旁人竟是不理的。回到月牙苑,天色也暗了,吴岚打发了侍从,只和家里带出来的侍女顾欢顾肌一同去院里红梅根下刨,不多时,取出个黝黑坛子。吴岚捧在手里,把那罐子上泥土拍去,又让侍女将土填好。回到屋子里,拍去泥封,露出内里乾坤,竟是一坛好酒。
“便宜她了。”吴岚嘀咕一句,哀叹一声又一坛好酒要送出些了。
吴岚祖上传下了一门酿酒的好手艺,她父亲也因此被当今看重,更是因此纳了吴岚,这妮子出门子的时候只不肯撒手这几坛美酒,吴父无奈,只得偷偷给她渡了进来,埋在梅树下,吴岚每每嘴馋,便偷上一口,比那御赐的还要带劲几分。兰舒兰晓也是欢喜这杯中物的,不然兰舒也不会听着再醉一场便亮了眼神。
吴岚教顾欢守好了屋子,又让顾肌装扮成她的模样躺在榻上,趁着夜色溜了出去,只瞧月上三更,方才回到屋内,左手提溜着一条死透了的小青蛇,右手抓着几只断了气的蝎子。“可惜凑不出个黄蜂尾,否则非叫她尝尝狠色。”吴岚捣鼓着,做了一瓶药酒出来,只摆着让顾欢瞧好,明儿一早料理了那青蛇,和这蝎子酒一同送上门去。
第二天天色尚好,吴岚定省后,只让人端了蛇羹与蝎子酒,往楚才人宫里行去。
古人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着尤自可,最毒妇人心。”吴岚瞧着琉璃碗里的蛇羹,只觉得那幽青毒蛇都比面前人来的可心。
“有劳恭妹妹了。”楚青斜卧榻上,她会水,又没旁事烦扰,自然比兰舒好得快些,如今不过做做样子而已,“不是本才人碎言,本才人好歹也是救了那兰美人,可惜她姐俩都不记得了……”装模作样顿了一顿,只接着说,“本才人也知兰美人身上不妥,可这兰才人……”楚青嗤笑一声,玩味道,“……莫不是又禁了足罢?”又拿帕子遮了嘴,掩了三分得意,“日日躺在床上也是无趣的紧,还是恭妹妹有心懂礼。”
楚青接过那羹,拿瓷勺慢慢舀了,一口一口咽了下去。是了,她跳下去救了人才得了个才人,那兰氏却升了美人。呵,只恨那春水不够料峭,没能让那人落下什么毛病。不过,躺了这么久,想也好不到哪儿去。楚青想着那日教她行礼的人儿如今只能软塌斜卧,嘴角露出快意笑容。
吴岚听着只觉刺耳,她将蛇羹和蝎子酒送上,瞧着面前人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吃完了那碗羹,只略抬首:“也是常日无趣,偏遇着那蛇蝎当道,虽是毒辣的狠,倒也不失风味,且剥了蛇骨,去了蛇皮,细细炖来滋补的狠,妾问过,与才人这药效不冲。”吴岚仿佛没有瞧着那人难看脸色一般,接着道,“对了,蝎子虽也毒辣,捏死入酒也是滋补,留给才人最是合适。”
楚青“砰”地隔了碗,恨不能一巴掌送给面前这张带笑的脸,想这恭宝林是来看她笑话呢:“这么好的东西,恭宝林怎么不送去揽月?”楚青咬了牙,狠狠将那欲呕的冲动咽了下去。
吴岚起身:“到底是才人身手了得救了我们兰美人,美人她用不上这狠辣东西,吴岚想着才人怎么着也算是救、命、恩、人,特地给才人送来的。”吴岚面不改色,只掀了那酒盖儿,碧色酒液里蜷缩着手指粗的蝎子,“才人瞧,可不是合适极了?”
楚青再也忍不住心头郁气,正要发作,吴岚却抢先行了礼:“知才人身上不妥,不扰了,才人且养好了身子要紧,不必送了……”吴岚冲着楚青一笑,步履不停,快要走出时方回首道:“蝎酒药效正在这时,楚才人可别辜负了……”言罢款款而离。
吴岚前脚出了屋,楚青便呕了起来,侍女忙不迭送了温水,楚青不接,只呕得口中泛苦,扬手拂了那琉璃碗,只恨恨念叨着吴岚名字,唤来侍儿,恨声道:“知你们嘴碎,去,阖宫给本才人传了,那恭宝林替兰美人来谢本小主的救命之恩了!”楚青黑眸淬冰,我倒要看看,你该怎么跟你那好妹妹解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