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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福寿千春:皇家夜宴 ...


  •   云海潮。

      雅西王城,西南郊外山道蜿蜒幽林密布,北郊是天息门的碧渊十三天,正南则是皇家猎场,都不大是寻常去处,与这三处相比,东郊坐落着伽南首府云海潮,万亩药田一望无垠,初一十五还有医官义诊,显然可亲得多,乍看是处秘境,实则是块福地。

      伽南司上任首座北细辛退位之后,仍旧起居在此处,说是治病救人这档子事,三分理论,七分实践,百里檀虽天资聪颖,毕竟入他师门的时间太短,三年前新帝登基,百里继任首座时,他还有许多绝技不曾传授,如今“垂帘听政”,也省的耽误病人。

      一般来说,东陵君下辖的六司,随帝制更替,除了由皇后继位的棠棣司,由深水之瞳代代相传的昭冥司外,其余四司,要想继任首座,不止出身与天资得过关,起码还要在自个儿师父,也就是前任首座的手底下历练十年,即便椒图这样年纪极小的,那也是六岁拜师,八岁下田,十岁就能代掌文书,按天时节气推算农耕宜忌。

      与之相较,百里檀起初只是被家里送到伽南司打发时间的贵公子,并非亲传,也不以学医救人为己任,反而天天泡在花田药林,沉迷拈花酿酒,四处祸害同门。

      要不是北细辛之前那个大弟子被逐了,这担子也落不到百里檀身上,可具体这位师兄是什么原因被逐,姓甚名谁,之后去了哪儿,现在在做什么,都无人知晓,也无人敢问。与他有关的传说,随着时间推移,而今只剩两个:一则源于北细辛当年给他的一句评语,说他“空有双医人的手,却没有医人的心”,好下猛药,好用利术,只求病疾速愈,却不顾病人过程中会遭受的痛苦;第二则就有些离谱,不知道是谁编出来的,说他德行有失,被逐出师门后,去花街柳巷做了卖艺的琴师。

      云海潮依山而建,山不高,山顶有一座九层塔,名叫流云间,专门存放数百年来医士留下的古籍密卷,塔层越高,存放的古籍就越艰深,其间记载的病例与疗法也就越罕见,百里檀继任首座前,背下了前八层塔,可那里面显然没有凤栖梧身上,被种下多时的至阴至邪之术的解救之法。

      通往流云间的小径由木竹铺就,周身药植散发着沁人清香,几只通体银白的小狐狸窜梭其中,嗅见主人走近,便十二分熟络地撒开蹄子跳将过来,而此时的百里檀,却无丝毫与它们玩乐的心思,他一改往日沉静,模样却相当仓惶,快步拾阶而上,头发散下几缕,白色的衣袍上还溅着一片褐色药渍,腰间那柄白玉折扇一晃一晃,几次险些坠地。

      百里檀是见过平间大蛊的,就在十多年前,宫泽死的那一天。彼时他十六岁,随北细辛亲临回鹰河战场。那场战争是景帝在位时,雅西第一次战败,却并非败在所敌鹰仪之军队有多厉害,而是败在雅西内斗。宫泽死于颜重楼的毒酒,颜重楼死于凤栖梧剑下,世人总爱揣测,传言当日是颜重楼通敌叛国毒杀宫泽,凤栖梧手刃叛徒为兄报仇,又传其实宫泽早与鹰仪皇族暗通款曲,颜重楼忠臣良将,却横遭凤栖梧毒手。

      然而这些都不是真相,即便后来收战回朝,由春陵君写在结案卷宗上,由先帝亲盖了国印的,都并非全部的真相。凤栖梧用十年水牢刑罚,掐断了人们对于真实故事的渴望,得窥全貌的人甚少,哪怕是宫泽的独女宫云息,也是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才从颜青平那儿知晓了来龙去脉。

      在回鹰河战场开战前一年,宫泽曾率兵前往西南对战赤蒙。彼时宫泽“鬼面将军”的名号已然响亮,百战百胜,打下了雅西三分之一的国土,那场战争,宫泽依旧所向披靡,吞并边城十座,其中就包括珞伽行府,赤蒙本已遭受重创,宫泽为绝后患,撤军时又放火烧毁百座城寨,死伤以十万计。

      那时候,还没人见识过赤蒙蛊毒的厉害,只可笑他们兵力衰微不堪一击,直到半年后,宫泽生了场病,普通的伤寒,很快就治好了,再之后他剑法精进,战力更胜往日。

      又过半年,他与颜重楼、凤栖梧带兵攻打鹰仪,力图侵吞一半边域,那时候尚未开战,边城却已有平民遇害,一夜之内百户遭屠,若不是随军谋士陈行之拼死逃回告之,没有人会怀疑宫泽。蛊毒发作了,有迹象时为时已晚,北细辛也束手无策。

      百里檀就在那时看到了宫泽手臂上逐渐显出的青紫色痕迹,从此意识到,赤蒙的能力从不在兵戈,而在暗处,藏在血里。

      宫泽清醒的时辰渐短,但他最终说服了颜重楼,他最好的朋友,出手杀了他。

      颜重楼照做了,用的是神无月那儿最烈的毒药,效果迅速,毫无痛苦,碍着陈行之的死,神无月此举颇有报私仇之嫌,不过都是后话。至于颜重楼,亲手毒死挚友,回过头来碰上凤栖梧的剑,想也是巴不得立死的。

      百里檀顾不得体面,顾不得礼数,推门闯进了流云间,他满脑子都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地上倒着七军统领和延陵君的尸体,东陵君凤栖梧拿着剑冷冷地站在一边,烛光摇曳,剑锋淌血,他拎着两个药箱冲进门去,被门槛绊了个马趴,抬头就看见他师父,行医四十年不曾失手的名医北细辛,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太迟了,”

      北细辛说,

      “蛊已长进心肺了。若能早上三日,便可……”

      百里檀登上第九层前,脑海里一直被这半句话盘踞着,他几乎已要被淹没,又被这半截子希望的稻草托举着浮起来,在波涛中颠簸。

      一架,两架,三架……价值连城的古籍被他翻腾得不像样子,天渐渐暗下来,红色霞光泛起青黑,一阵沉而稳重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后,停在他身旁。百里檀抬起头,双眼盛满焦虑与恳切,他定定地看着北细辛,像落水者看着岸,

      “平间大蛊。”

      他说,看到北细辛不大相信的表情,他又重复了一遍,

      “平间大蛊,我用明剂试过了。”

      “叶谕不是早就死了吗?”

      “凤老三说,既然蛊还在,想是她还活着。”

      北细辛闻言,没有再多问,负手走进里间,寻了片刻,才从书架背后的蒲箱里摸出一卷竹简,从竹简落灰的程度看,少说有三十年没被人扒出来过。

      “平间大蛊,世上无药可解。”

      “可你当时,不是说若能提前三日……”

      “我那是说,若能提前三日,便可想办法制住宫泽,那百户村民也就不会死了。”

      百里檀起了身,脸上反而没有太过失望的神色,

      “师父什么为人,徒弟还算清楚,你何时担心过平民百姓的安危?”

      他朝北细辛伸出手,淡淡地说,

      “把解毒的方子给我。”

      北细辛鲜见地皱了皱眉头,更鲜见地叹了口气,他挥手拍拍竹简上的灰,交到自个儿徒弟手里,嘱咐道,

      “叶谕的蛊的确无药可医,这个方子是许久之前,瑶山宗师堂庭留下的,虽不对症,但总可压制七八成,只是这天底下……以物换物,有得有失,要不要用,你自己掂量吧。”

      ————————

      澹台府。

      府上的寿辰宴筹备了许多日,而今酒还未上桌,就开了个极悚人的场,宴会的主角大半块身子僵在地上,血已快流干了。

      宫云息不该是个会记仇的人,她没心肺,亦无好恶,但她会计算,在她心里那杆秤上精确地添秤砣,澹台季的对面,放着春和一条性命,放着对澹台槿几次三番的凶险试探,说不定,还放着当日天息会武,颜青平被剜花的右胳膊。

      盛筵既开了场,大家也就都不再客气,刀剑纷纷出鞘,准备大餮一场。

      最先冲到宫云息面前的是杨荆,杨荆手里那柄剑刃粗而重,泛着不常见的青金之色,子淇手执银鞭想要挡在她前头,然而还未成行就被身后两三个散兵牢牢牵制。

      在杨清越托余凭递来的那张单子上,杨荆排在最前面,宫云息本还想着,杨大统领为人率直,虽对皇帝忠心耿耿,也未必就没有道理可讲,如今一见,才知早错失了讲道理的机会。

      他模样早已变了,远看只是有些佝偻,近看……脸与脖颈布满重甲都遮不住的筋块,手比常人粗长许多,同样布满肿块,像是手骨被折碎了,抻长,又重新长好。

      杨荆双眸混沌,剑招凌乱,却像受着什么指示似的,一心朝宫云息的方向猛砍,他剑法错漏百出,说来好攻也好挡,难就难在他皮糙肉厚如披铁甲,九十九劈上去只划出一条血口,实在是攻也白攻。倘是宫云息去过珞伽行府,或是颜青平此时在场,当对这样的敌手再熟悉不过,赤蒙部落,古樟林,遍地都是。

      呼兰桓站在角落,他没有像惯常画本那样拢着爱妃的尸首哀哭,抑或拔出剑来与宫云息拼命,他只是旁观着,一袭黑金衣袍阴森森的。

      他为今晚做了万全的准备,绝不会因澹台季的惨死而出差错:杨荆和将军府三名首领,及十六名随将,都已被改造成了嗜杀耐打的人怪,找准目标猛攻,顾长生脑子虽清醒,但对宫云息的仇恨远胜他人,恨不能眼见着昔日情敌被卸作肉块,卢小北一早就换了阵营,守在宫云息身边,与子淇分御左右来敌。唯一的意料之外是新上任的中林军首将尉迟三问,竟拔出长剑,不由分说地站到了他们三人的身旁。

      只是,人数实在悬殊,杨荆这尊阎王好挡,架不住剩下数十的小鬼难缠,硬拼也总有拼不下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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