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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藏经新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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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眼惺忪的我从屋顶上跳下来,跟在怒气未消的阿娘身后,扯着拽着她的衣襟软磨硬泡求了许久,阿娘才愿意告诉我,黄花大闺女与出格娇夫人之间的差别。于是乎,我不得不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需要学习的知识还有很多。又于是乎,我下定决心多翻翻阿爹书房里的书,甚至老实巴交的相信了阿爹说的“书中自有人间事”。遗憾的是那些书里的之乎者也和草药图画,根本满足不了我对生命充满好奇的心。好不容易激起来的学习精神,也算是被那些个抄本白白糟践了。
后来无事,在北里闲逛,不巧遇见夜夜笙歌的安弋,她叫住我,转动着手腕上的绿翡翠镂雕缺月手镯,向我展开她的如花笑靥,朱唇轻启,声吐玑珠地笑着,我才知道那夜她是在跟我开玩笑。原来,她听阿哥说我本是女儿身,见我醉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怕我着凉,想给我盖被子。但又听阿哥说我单纯得很,所以想捉弄捉弄我,没想到我真的很单纯。说罢,烟嘴轻笑,墨点的眸子朝我眨了眨,便摇曳着一袭桂花色长裙,莲步生姿,娉婷而去。
我望着安弋在人群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挥了挥衣袖,只觉得空荡荡的,凉风习习,便琢磨着果然应该让阿哥给我买一只镂雕的镯子。谁让我实在阿哥的教诲下茁壮成长的呢。自打懂事起,我便牢记阿哥的教诲:虽然咱没有一副倾国倾城的貌,可也要有一颗敢于倾国倾城的心。
日暮缓致,星辰渐生。
一弯瘦月挂在院里的白果树枝上,微风轻抚,树影婆娑,那瘦月简直就像是在树梢荡秋千似的。
阿哥躺在摇椅上,睡得沉沉的,连我回来了也不没察觉。见天气凉了,我便悄悄地回屋拿了件衣服,想给阿哥披在身上,驱驱寒意。初春返寒,夜里尤其明显,阿爹说这个时候,疾病最容易侵扰。
回到院子里,拿着衣服站到阿哥身边时,几片稀疏的树影落在阿哥脸上,衬得阿哥白皙的脸庞煞是好看。我抬头看着苍白的瘦月,不知为何竟想起终南寺里不识趣的小和尚。
几乎每年都按时上山的我,虽然也曾和阿哥溜进寺庙的后院,却不曾像去年般看见菩提泉边立着一座精雕细刻,煞是气派的红木楼阁。正门的牌匾上用朱漆题了“月玲珑”三个颇有风骨的大字。我转眼看着阿哥,阿哥也只是盯着月玲珑,一脸茫然,随即,拉拉我的手,道,“我说长莘啊,以前可曾见过这月玲珑?”
我摇摇头,揉揉鼻子,老实交代道,“不曾。在这终南寺里,阿哥在哪里,我便在哪里,阿哥就是我的行军指南,阿哥不曾见过,我便自然也不曾见过。”
阿哥咧嘴一笑,瞧四下无人,牵着我的手大大方方地走到月玲珑门前,推开格子门,踏进云纹大理石地板,转身关门,一连串动作简直就像回咱家一样自然。
屋子里有许多高大的白木书柜,上面整整齐齐摆满了黄竹经卷。阿哥随手翻了翻,说都是佛家经典,琢磨着这月玲珑是新建的藏经阁。我对书籍本来就没有兴趣,只是好奇这封闭在屋子里的书籍上有没有灰尘才伸出爪子摸了摸,鉴定的结果是:很干净。估计有和尚定期打扫吧。是时,眼前飘过寒远大师一丝不苟的样子,我朝着阿哥努努嘴,先阿哥一步跳上墨色楼梯。
这楼梯虽也打扫得纤尘不染,栏杆上的莲花精雕细刻。奈何踩上去总有一种腐朽了的感觉,每走一步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我回头瞧了眼阿哥,琢磨着要是楼梯塌了,我一定要飞身抱住阿哥,凭他的功夫定可以找到一个落脚点,保我平安。
“可是入骨?”
还剩几梯的时候,楼上突出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这声音,稚气未脱,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我正纳闷是谁的时候,阿哥已经拎着一个小和尚出现我面前。
我歪歪脑袋,摸着小和尚的光秃秃的头,道,“阿哥,你别说,这头剃得好,光滑得很,不知出自师傅之手,还是出自大师兄之手。”
“凭你的性格,一定会在那里对这声音的各种可能性猜想老半天。诺……直接拎过来看看不是更省事儿。”
阿哥说着,得意地将手中的小和尚超前送了送。我无奈地看着双眼直勾勾盯着我的小和尚,扯扯嘴角,硬生生憋出一个笑来。
“小和尚,对不住啦。我阿哥这个人啊,对喜欢的人就喜欢像拎小鸡一样拎在手里,你可不要见怪。我在家就经常被他拎起来飞到屋顶上去。啊,对了,阿哥他轻功甚是了得,不管是皇宫里的大小将军,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估计没几个人比得上我阿哥……”
小和尚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盯着阿哥,道,“请放下贫僧。”
待阿哥放下后,小和尚自顾自地走到置于雕花窗前的木桌旁,弯腰捡起地上的黄竹经卷,对窗而立,一语不发。阿哥觉得没劲儿,朝我摆摆手,翻窗下楼,走到菩提泉边,捡了块干净的石头躺着,眯起眼睛养神。
我扒在窗口看阿哥,又看看依旧盯着经卷的小和尚,问道,“你可是新来的和尚吗?”
见没理我,我接着说,“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来这里呆几天,和这里的老和尚小和尚可熟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跟他们说你是长莘的朋友,料他们也会给我长莘几分薄面不会找你麻烦的。我说小和尚,我们做个朋友吧。”
不知何故,直觉告诉我小和尚是因为初来乍到,不适应新环境所以少言寡语,又因总被寺里的师兄们欺负,所以慈悲为怀的寒远大师就让他来打扫藏经阁。我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与此同时,对少言寡语的小和尚竟生出一丝怜悯。
小和尚抬了抬眼皮,看着窗外。几缕阳光洒在他的眼角眉梢,恍惚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不自觉伸出手摸了摸小和尚的脖子,凉凉的。小和尚一惊,退到一旁,把经卷挡在面前,低了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自重。”
我并不理他,道,“你脖子怎么平平的,阿哥的脖子凸出了一小块,他说那是男人的标志。难不成你和长莘一样是女儿身?”
“休得胡语!”小和尚握紧经卷,冷言道,“施主请回。”
“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你我算是相识了,何不交个朋友……”
“施主请回。”
我有些生气,道,“好个不懂礼数得小和尚,我好心跟你做朋友……”
“贫僧不需要朋友。”
“没见过你这样的和尚,难怪寺里的师兄们都不理你,落得个独守藏经阁的悲惨下场。”我扬扬嘴角,不屑地哼了一声。
小和尚依旧用经卷挡着微微泛起红晕的脸,不急不缓道,“那是贫僧的事情,不劳施主操心。”
着实是个无趣的小和尚,我甩甩衣袖转身离去。不料脑子里尽怪阿哥下楼的时候没带上,不小心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朝楼下倒去。
“当心”,就在我想象自己摔到楼下的悲惨模样时,一只有力的手隔着一本经书挡在我胸前。不用看脸,单是听声音就知道是妄人师兄。我抓住妄人师兄的胳膊,脸上立马堆满了笑,道,“多谢师兄出手相救。”
妄人师兄接住正要往下掉的经书,抽回被我紧紧抓住的右手,“长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回头瞄了一眼盯着妄人师兄的小和尚,笑嘻嘻地反问道,“大门牌匾上的‘月玲珑’三字可是出自师兄之手?”
妄人师兄薄唇微张,面露惊色。
我得意地仰起头,接着道:“笔力遒劲刚健,却又不失飘逸自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长莘一眼便能识出‘月玲珑’三字定是出自师兄之手,心生好奇,想瞧瞧师兄亲自题字的楼里是怎样一番景象。再者,以前不曾听寺里的众师兄弟们提到过这月玲珑,好奇心作祟,于是没忍住,就溜进来瞧了瞧,没想到除了一堆不会说话的经书,还有一个不识趣的小和尚。一点不好玩,师兄,长莘先行一步。哦,对了,师兄,有空记得找长莘玩哦。寺里的师兄弟们着实无趣,要是一天没见着妄人师兄,长莘便觉得寂寞得很。”说罢,未待妄人师兄开口,我便脚不着地的开溜了。
此时回想,在跑出月玲珑大门的时候,我似乎听见妄人师兄叫了一声“二师兄”。我敢确定月玲珑里除了妄人师兄和不识趣的小和尚,便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总该不会是不识趣的小和尚吧。所以,估计是我幻听了吧。
思及此处,躺在摇椅里的阿哥冷不丁拉了我的手,把我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我正纳闷,听得阿哥迷迷糊糊中说了句什么,奈何没能听得仔细。正要开口叫醒他时,夜风动树影,一行清泪竟自阿哥眼角无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