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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但为君故 ...


  •   僖宗乾符三年二月二十六,隔壁的阿姊红拂红着一张脸递给阿哥一张海棠色信笺。趁阿哥不注意的时候我顺手过来看了看,几行娟秀明朗的楷书大概写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次日,红拂又红着一张脸立在我家院门口等阿哥。待傍晚阿哥不知道从哪里游荡了一番,头上插着几根野草一阵风似地跑到家门口时,红拂看了阿哥几眼,脸上红意更深,扭扭捏捏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只见阿哥双手叉腰,望了望天,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入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这个我背过很多遍,难不倒我。”
      闻言,红拂扭捏着又塞给阿哥一张春桃色的信笺,脚不着地地飘进了自家院门。我从白果树上跳下来,抢过阿哥手里的信笺,看了看,道,“阿哥,她是不是看上你了?”
      语罢,仔细琢磨了琢磨,才觉得阿哥最近遇见的桃花特别多,阿娘猪肉铺斜对面卖醋的阿姊灵犀,夜夜笙歌的招牌舞姬安弋,还有刑部侍郎大人府上的千金……
      阿哥没理我,拈下头上的野草,正儿八经地跟我说,“长莘,你觉得红拂和安弋比,谁更适合做你嫂子?”
      听罢阿哥此话,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夜夜笙歌的安弋是个风尘女子先不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且自强不息,自食其力,可谓“君子”。可是那个红袖,只知道在她家院子里绣花,在她家厨房里做菜,且动不动就脸比衣服红,我是真真不喜欢。于是便跟阿哥说,“我喜欢卖醋的是阿姊灵犀,生得白嫩水灵,又有赚钱的本事。关键是人好……”回回遇见我了都会给我买好吃的,当然这句话我自己咽了下去。
      阿哥一听我提灵犀,没好气地瞄了我一眼,夺过信笺,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隔着墙壁向红拂家的院子嚷道,“明儿在灞桥等我,不见不散。”语毕,哼着歌儿躺摇椅上去了。
      结果夜里阿哥同阿爹阿娘吵了一架,第二天老实巴交地跟着阿爹阿娘一起上山了。一路上我都觉得阿哥心事重重,琢磨着应该是念叨红拂在灞桥等他。闷不吭声地到了终南寺,阿哥也是食不下,寝难安。
      我担心阿哥闷出病来,夜里待阿娘睡下后,穿着衣服跑到阿哥窗下学黄莺叫,这是我和阿哥之间的暗号。夏夜里想出去捉萤火虫,阿爹不许,我和阿哥就待阿娘阿爹都睡下了,以黄莺声为暗号,一起跑到郊外游荡一晚上。待天明时才带着一身晨露溜回房间歇下。
      叫了几声,阿哥房间的灯突然灭了,我正纳闷时窗户却开了。阿哥跳出窗户,抱着我飞到屋顶上,看了一夜星空,阿哥硬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实在忍不住了,阿哥要是继续这么憋下去保准憋出病来,于是决定舍命为阿哥,准备偷偷溜下山,替阿哥给红拂捎个口信。
      刚刚大义凛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阿哥平时懒得睁大的凤眼突然瞪得圆圆的,狠狠瞪了我一眼,又一声不吭地转过脸去继续看天。
      我不服,眨巴眨巴蓄了满满一眶泪水的眼睛,道,“阿哥不喜欢长莘了吗?”
      阿哥听出我的哭腔,不得已坐起身子,左手支颐,伸出右手揉揉我的头发,眸子里透出一丝难以读懂的神色。
      我瘪瘪嘴,哇的一声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聚集了一堆大和尚小和尚,看着我和阿哥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阿哥无赖地站起身,揽过我的腰夹在臂弯下,一跃身跳到后院的兰花丛中,放下我道:“我有要事,你自己找阿娘去。”
      “阿哥果然不喜欢长莘了……”
      阿哥一愣,叹了口气,“不喜欢你我喜欢谁呢?”
      我不服,道,“你喜欢红拂阿姊,你一直想着她,你还瞪长莘,不跟长莘说实话……”
      我说着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正要伸手去擦,一双温暖骨感的大手伸到我面前,替我擦去眼泪,“活菩萨,我不去茅房了,我带你去找阿娘,满意了吧?”
      我点点头,觉得误会阿哥了,但面子要紧,乖乖地应了一声,跟在阿哥后面不免小小郁闷了一回,酝酿了大半个晚上的眼泪,没想到只掉了几滴。可阿哥这么温柔,我又不好意思继续哭下去,眼里着实憋得难受。

      三日后,暖风和煦,莺歌燕舞。
      我们一家四口优哉游哉地下山来,还没进院门就被红拂的亲娘拦住了。看红拂她娘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竖起耳朵听了听,平日日总是在院子里哼歌的红拂好像不在。
      莫不是等不到阿哥直接跳进河里了吧……
      我忙把阿哥拉到身后,捧着红袖她娘的手,还没来得及等眼里蓄出眼泪,就被红拂她娘丢在一边,只管拉起阿哥的手,道,“长萦,平日子大娘待你不薄吧?”
      阿哥愣了愣,居然点了点头。
      我不解,撅着嘴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在院子里唠叨,甘家的小子游手好闲就一流氓……”
      红拂她娘瞪了我一眼,继续拉着阿哥的手,“这次大娘得好好感谢你,若不是你失约灞桥,我家红拂就遇不到出游的觉兰公子,他俩一见钟情,觉兰公子明日便会带着重金来下聘礼。等红拂成了觉兰夫人,我家那小崽子也可以在皇宫里觅个一官半职,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说到这里,红拂她娘掩嘴大笑。
      听这话红拂不但没有因为阿哥失约寻死觅活,反倒活得好好地,还在河边给她娘钓了金龟婿。趁阿爹阿娘乐呵呵地向红拂她娘贺喜的时候,我被阿哥拉进院子里。
      阿哥唤了一声小霸王,几步走到摇椅前一侧身子便陷进摇椅里。小霸王屁颠屁颠地从屋里窜出来,嘴里还叼着阿哥的衣服。见阿哥躺在摇椅里冲着它笑,小霸王丢下衣服冲过来跳到阿哥怀里,哼哼唧唧地叫着,在阿哥脸上舔个不停。
      阿哥摸着小霸王的头,直夸小霸王会照顾自己,又长胖了。
      我倚着白果树,摘了一片绿叶,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见阿哥没有同小霸王说话了,方才小心翼翼开口,道,“阿哥,红拂果然配不上你。见异思迁,可见人品极差,幸亏那个觉兰公子看上了她,不然不知道她要缠你到什么时候。况且你看她从小到大都穿红色的衣服,简直俗死了,可见品味极差。长得……虽然还是有几分姿色,可要配阿哥的话那是真真不够,整个儿长安城谁不知道你甘家大少爷玉树临风,英姿俊秀,依我看,要天上的仙子才配得上你……”
      见他微笑着瞄了我一眼,我估摸着说得是有点过了,干咳了几声,清清嗓子,继续道:“虽然天上的仙子凡人不易见到,不过凡间也有疑似仙子的女子,比如夜夜笙歌的安弋,卖醋的灵犀,再不济还有靠老爹富贵的侍郎大人家的千金,虽然不及安弋和灵犀自食其力,但至少地位高人一等,也比红拂好得多。阿哥,你就挑一个吧,长莘一定帮你抱得美人归……”
      阿哥噗嗤笑了一声,“长莘,我果真如你说的那般好?”
      我用力点了点头,蹲在阿哥面前,笑意盈盈,点头道,“当然,阿哥,你尽管随便挑一个,长莘说到做到。”
      阿哥竖起一根指头,指了指天,凤眼一眯,嘴角漾出一个微笑,道,“既然我如你说的那般,那我就只要天上的仙子”。
      小霸王非常配合地叫了几声,既而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说实在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小霸王的表情那么丰富,不过就是山里的一小畜生,竟然像懂人的感情似的,每次瞪我都瞪得活灵活现。如不是阿哥那么娇惯它,就冲着它平时对我龇牙咧嘴翻白眼的次数,我也要把它丢回山里。凭它肥得像鞠一样浑圆的身体,我就知道它要么饿死,要么做了野兽的食物。
      阿哥见我瞪着小霸王不说话,挪了挪身子腾出一块儿示意我坐。我当然欣然接受。小时候这摇椅都是我跟阿哥一起躺,后来阿哥在街边地摊上买了几本小书翻看,看完之后再也不许我和他一起躺摇椅,也不许我在他睡觉的时候进他屋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欲偷出阿哥的小书探个究竟,不料被阿哥发现,把小书丢进阿娘做饭的灶里化为灰烬。
      我自当是被阿哥嫌弃了,于是好好打扮一番,换了身干净男儿装,约阿哥去夜夜笙歌要了头牌安弋好生招待。安弋能舞能唱能饮能行酒令,两人折腾到大半夜,我实在忍不住伏便在酒桌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解我衣带,我一惊,睁开眼睛就看见安弋桃粉色的双唇,忙推开她的手,跳下床躲在醉醺醺的阿哥身后,结结巴巴地问道,“你干什么?”
      安弋笑着走过来,一袭绿色长裙随之摆动,衬得她如出水仙子,莲步生姿,煞是好看。我系好衣带时,安弋已经走到我面前,笑嘻嘻地抓住我的手,娇嗔道,“莫不是公子看不上安弋?”
      我一个激灵,才想起自己着了男装,我拉拉正在饮酒的阿哥的衣袖,就算我着了男儿装,也自识俊俏得很,可这儿不还有阿哥在嘛,先别说脸,单是身高我就差了阿哥好大一截。要说安弋看上我了,那她的审美标准我也实在不敢苟同。
      阿哥继续饮酒,头也没回,压根不理我。安弋把我拉到怀里,“长萦公子识礼数,安弋献了一支舞,就陪安弋喝酒到深夜。长莘公子,想来安弋是醉了,公子也醉了吧,就让安弋好好伺候公子一晚,公子意下如何?”
      “我……我还小……”
      “今晚就让你长大。”
      我听了吓得直打哆嗦,一夜长大岂不成了妖精?
      还没等我说话,却听安弋掩嘴轻笑,“公子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安弋?”
      我自是不明白她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是我真真不想她伺候我睡觉。听灵犀说这夜夜笙歌的女子伺候客人睡觉都会光溜溜的和客人挤在一个被窝里,还会抱着你,亲你……想到这里,我一拳打在阿哥腰上,“他……你伺候我哥睡觉吧,我不喜欢和别人盖一床被子,也不喜欢别人光溜溜的抱……抱着我,还……还亲……亲……”
      不知是因为我的拳头还是因为我的话,阿哥喝进嘴里的酒一口喷了出来。安弋笑笑,将我的头按在她胸前,有一股白莲的清香,软软的,很舒服。
      安弋道:“公子,长缨公子说他只要安弋陪他饮酒,其他的事都找公子你便是了。”
      都找我?我不是都给钱了,怎么还找我?
      我急了,道:“我也陪你喝酒吧,你放心喝,钱我都给了,一两不多,一两不少,决不会赖账的。”
      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阿哥的酒壶,揭开盖子就往嘴里灌,反正酒菜钱是付了。
      阿哥愣了愣,一脸迷惘的样子,估计是醉眼朦胧,还没认出来眼前俊俏小公子哥儿是自家阿妹。
      安弋掩嘴浅笑,腾出右手自行斟了一杯酒,抵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眼神始终在我身上游离。
      以前在自家都和阿爹酿地谪仙酿,不曾喝过别家的酒。在这夜夜笙歌里,一壶酒下肚,感觉喉咙火辣辣的。
      “一个阿哥,两个阿哥,三个阿哥……阿哥……阿……阿……”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阿哥怀里。见阿哥眯着眼睛看太阳,我揉揉眼,“阿哥,我们这是在哪?”
      阿哥依旧眯着凤眼,低头打量着我,笑了笑,柔声道,“普天之下,能让我安心晒太阳的地方,除了咱家屋顶,还能是哪?”
      我揉着微微生疼的额角,眼风扫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阿爹阿娘呢?昨夜我好像喝多了,阿爹阿娘没有怪你吧?”
      “你怎么先担心自己作为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贞操?”
      经阿哥这么一提醒,我恍然想起夜夜笙歌的安弋,心里一阵发慌,脸蹭的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我不知道怎么发生了什么,阿哥,你最能干了,你告诉长莘,昨晚安弋阿姊没有对我做什么吧?”说着,只觉得腰酸背痛,便反手捏了捏腰……
      这次轮到阿哥脸红了。那时候我确实不知道怎么看一个黄花大闺女的贞操,还以为就像阿爹给人看病一样,阿哥好歹被阿爹视为药铺的第一继承者,还声称阿哥是他所见过的最有医学天赋的人。本以为叫阿哥看看没关系,哪只他脸红得堪比红拂。
      阿哥红着一张脸没说话,直愣愣地盯着我。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院子里的阿娘举着手中的杀猪刀,朝着阿哥大吼了一声,“甘长萦,你小子乱看书我就饶了你,带长莘去夜夜笙歌我也不跟你计较,要是你还敢懂歪脑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说话间还挥了挥道口明晃晃的杀猪刀。
      阿哥一听,急忙把我扶正坐好,自个儿跳下屋顶,跑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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