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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锦雀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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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莫须,绕过金碧辉煌的大殿,穿过曲折的青藤缠绕的回廊,行至每年都住的厢房。我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的房间,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这定是妄人师兄替我准备的,他说檀香能定神静性,有利于我安心守佛,忘记尘俗。
我将包袱丢在床上,回想自己每年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听众师兄弟念经,嗅着一股一股佛前焚香,青烟袅袅中总觉得白莲上的佛主在笑。
妄人师兄说佛主看破世间苦难,他的笑包含着人情百态,你笑则佛主在笑,你不笑,则佛主不笑。跪在佛前,我也有无聊的时候,但是不管我以什么样的情绪看佛,他的笑从未有过丝毫改变。
我问阿哥佛是否在笑。
阿哥想也没想就说我看见的只是一尊泥像,它从火窑子里出来的时候是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妄人师兄纯粹就是瞎说。因此阿哥还挨了阿娘一棍子,说阿哥要是不信佛,以后就别上山了。至今阿哥是否虔心信佛与否我不确定,但他年年上山,从未缺席。
我吸了一口气,起身跑到阿哥门前,见他蹲在窗前,盯着被子一动不动。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看个究竟,谁知由于太阳西斜的原因,光从门口照进来,我刚一进屋,偌大漆黑的影子便将阿哥笼罩住了。他转过脸,一脸无奈地看着我,道,“想进来就光明正大的进来嘛,何必鬼鬼祟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跑过去瞅了瞅,立在被子上的竟是一只绿羽锦雀。嘴里衔着一朵开得正好的桃花,歪着脑袋正盯着阿哥,嘴里发出啾啾的声音,清脆如铃。
“这……”
我学着阿哥的样子蹲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阿哥抬起手,举到床边,锦雀就蹦跶几步,跳到阿哥手下,用头蹭阿哥的手。
此景让我想起天天赖着阿哥的小霸王,估摸着快一整日没见着阿哥,此时它又跳到阿哥床上,抱着阿哥的衣服哼哼唧唧了吧。
“阿哥,你也太受大小畜生的喜欢了吧,”我想抓住锦雀,不料只要我一动,它圆溜溜的眼睛就立刻警惕地盯着我,要是我再动,它就往后跳几跳,保持戒备的姿势。
“施主,请到后院用膳。”
莫须立在门口,无暇出尘,清俊淡泊,背后斜阳裹身,颇有几分画上极乐尊者的神韵。
我觉他有佛缘,打趣道,“小和尚,佛是过去人,人是未来佛。好好念经敲木鱼,千百年后,你也会是大殿上受人跪拜的一尊。”
“阿弥陀佛,施主休要妄言。”
莫须听罢,赶紧双手合十,低头闭目,道:“我佛慈悲,善哉善哉。”
我不再理他,拉着阿哥朝后院走去。
前两年来寺里都看见后院石桌旁有一丛兰花,秀丽婉约,淡雅可人,可惜长在寺庙后院,每日见着的都是和尚,一律秃头素衣,一律口不离佛,实在寂寞了点。
阿哥观点和我相反,说兰花这种素净的小花,就应该长在脱离尘俗的地方,清净一世,才不枉开这一遭。
我问过妄人师兄为什么会在寺院种兰花,他说是为了让暂住寺院的人不会感到太脱离尘世,他说即使佛也不会忘记尘世,而是眼观一切,记住一切,善待一切,当心无所不容时,也就是所谓的涅槃了。
不管涅槃还是佛家般若我都不甚懂,对妄人师兄的话也一知半解。
“阿娘,”我从背后搂住阿娘,斜眼看了一眼花丛,花瓣如蝶,伺风而飞。
“赶紧坐下,”阿娘握住我的手,将我拉到身边的石凳坐下,向身后跟着我们的莫须轻轻颔首,待莫须转身离开后,才对着我道,“亏你还这么有精神,赶紧吃饭,方才莫须说寒远大师已经在大典等候,今晚先念经一遍,余下两日你也要一刻不离待在大殿,说是慧今大师不在,特意安排莲似大师一起替你诵经。还听说这个莲似大师脾气不好,你可要知收敛。”
“莲似大师?”
我觉得这名字陌生又熟悉,一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是发现你在土里买了七天却还活着的人。”阿哥咬了一口馒头,墨瞳缩小,若有所思,道,“以前倒是不曾见过。”
听阿哥这么一说,又见阿娘点点头,我方想起去年阿哥跟我讲的故事:慧今大师带着一个生病的弟子下山求医,那弟子与我年龄相仿……
“阿娘,听说莲似和我一般大,”我咬着馒头,伸手摸了一根干咸菜递到嘴边,“十六的小和尚怎么能叫大师?要叫够得上大师的称号,至少也要有寒远师兄的修为……”说罢,正欲咬咸菜,却被阿娘狠狠瞪了一眼。
每次来寺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馒头加干咸菜,也不知道寺里厨子是谁,咸菜腌的又香又脆,我一见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要抓起来咬两口,筷子呀矜持呀什么的都抛诸脑后。
阿娘批评我没教养,见一次用筷子敲我一次,这次也没例外。
“阿娘,”我摸着又红又疼的爪子,执着地咬了一口咸菜,“你就不能提醒提醒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老是打我。”
“君子还敏于行而讷于言呢,提醒有用吗?”阿娘着说着,见回廊上经过一个和尚,语气稍微缓和了点,唇边勾起一丝笑,“我又不是君子,你要再用手抓,我就再打。”
我不语,捏住被我遗忘的筷子,将左手抓住的干咸菜夹住,朝阿娘咧嘴一笑,气得阿娘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差点噎着。
“春酒啊,”阿爹赶紧起身递给阿娘一杯温水,拍拍她的背,轻言道:“先不说长莘,我得批评批评你,你说说什么叫你本来就不是君子?古人云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是从性别上区分,是指一种高尚的情操和儒雅的矜持。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你这样会教坏长莘,难不成果真要像孔老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直不言不语的阿哥闻言,嗯了一声,还没嗯完就被阿娘瞪,赶紧转脸继续吃自己的馒头,那后半声嗯也随馒头一起咽下。
“我不管了,”阿娘高傲地别过脸不看阿爹,道:“让你闺女给你丢脸去吧。”说吧,咬着馒头喝着水,再也没对我的吃相抱怨一个字。
阿爹青衫消瘦,面容虽有岁月无情的痕迹,但从笑容里依旧能看见年轻时的俊秀如水,清逸超俗,难怪名满长安的猪肉西施会跟着他,要是我是阿娘,我也会选择阿爹。
“你也别闹了,”阿爹轻轻笑着,重新坐到石凳上,对我道,“别老是气你阿娘,成亲几十年了,我都舍不得气她,你俩倒好,处处不让她省心。”
阿爹说得云淡风轻,我和阿哥闻言,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阿娘,她依然不看阿爹,嘴角却分明露出一丝笑意。
饭后到大殿,寒远大师果然带着十来个和尚坐在大殿念经,临近门口的位置放着四个蒲团,阿娘阿爹阿哥一一坐下,我立在门口踮脚向里打望,寒远大师清癯的背影随即映入眼帘,身后分三排坐着九个和尚,身形差异不大,一律秃头素衣,我着实不知道谁是莲似。
“到底是怎么发现我没死的?”我喃喃自语着想走到前面一看究竟,不料被阿娘一把抓住腰带,按在身后蒲团上。
基于阿娘怒视我的眼神,更基于阿爹说他几十年都舍不得气阿娘的精神,我将迫不及待想要瞧瞧莲似的心情活活压抑在了心里。
跪在蒲团上,没有妄人师兄细心准备的经书,我是一句也不知道该念什么,瞟了一眼坐在我旁边的阿哥,虽然坐姿闲散不羁,但是嘴里念念有词,我观察了观察,跟前面和尚口中念出的经文无甚差别。
阿爹亦如此。
阿娘时念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