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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寺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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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莘,快点。”
阿哥见我远远落后,便招招手朝我喊道:“照你这速度,太阳落山了我们还走不到终南寺。”
“阿哥,你说终南山是道教之神所在的名山,佛是西方极乐至尊,为什么这山上堆满和尚的寺庙,要以命名终南?”我从路边的佳人公子身上移开视线,三步并作两步走追上阿哥。
“只是因为这山名叫终南吧,这些都无所谓啦”,阿哥随手在路边折了一支草叶,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笑道:“佛道本都是一种信仰,作为人们逃离现实,寄托精神的理想归宿,要说这云层之上真有九天众神和极乐世界我倒未必相信。不过既然世人相信,那么权当神佛是存在的也无可厚非。再说了,你说他们一个是九天之神,一个是极乐尊者,皆是高于凡夫俗子的存在,要是斤斤计较这些称呼上的小事,那神佛岂不和俗人无异?”
阿哥说完,停下来看了一眼长天,目光渺远不可捉摸。
“阿哥,你真不信?”
我半信半疑,毕竟去年阿哥已经亲眼见证了我上巳晕倒郊外,又在一群和尚的木鱼念经声中慢慢苏醒。
“人皆道信则有,不信则无,”阿哥继续朝前走,道:“我是见则信。”
闻言,阿娘转身猛地将肩上的包袱砸向阿哥,厉声道,“满嘴胡言,不知廉耻,这么多年你当阿弥是诈尸啊!拿着包袱,扶着你阿爹赶紧走。”
我和阿哥闻言,回头一看,才知道出门时和阿娘并肩的阿爹远远落在后面,手里拄着一根木棍,佝偻着背气喘吁吁。
“也不知道你这大夫是怎么当的,能把别人治的活蹦乱跳”,阿娘拧开腰间水壶的盖子,喝了一口,边擦嘴角的水边道,“自己却像只病猫,两步一喘,三步一跌,真是有出息。”
阿爹不为所动,也不要阿哥扶,自己住着木棍一步一步朝山上走。我帮阿哥提了一个包袱,两人走在阿爹后面,以免他老人家一个不小心腿一软掉山下去了。
终南山树木种类繁多,每年这个时候树都已经开始抽芽,有的已经开始打着花苞,等天气稍微暖和点,就会漫山遍野开个遍。每每这个时候,阿哥都会自己提一壶好酒,独自到山上待上一天一夜,说是傍晚夕晖映照的花林比任何时候都要艳绝,月光下的花林亦有种清苦难担的韵致,不是亲眼所见便不知个中滋味。
和阿哥闲谈间,我不忘前后左右打量山中的草木,往年野草已经萋萋,今年却尚无踪迹。往年抽芽的树木,今年也枯枝横斜,保持着寒冬腊月特有的凄凉萧索。
“阿哥,这些树木是不是都病了?”
我跟上阿哥,话一出阿哥便怔住了。
我顺着阿哥的视线看过去,山路前方有一株桃树,皆已稀稀疏疏开有或粉或白的小花,在满目苍凉的三月寒山中,这一树灼灼的桃花怎么看都觉得太招摇了。
“果然只有你开了吗?”
阿哥喃喃自语,目光飘忽不定,抬脚朝桃树走去,像是魂魄被勾走了般。
我赶紧跟上阿哥,只见他停在桃树下,轻轻吐了一口气,一双眼睛看不出是喜是悲,说话是声音也是淡淡的,似乎生怕吓着了静守枝头的桃花。
“满山草木皆枯,只有你开着”,阿哥抬指抚摸着其中一朵,道,“是你等的人要来了吗?”
桃花当然没有回答,阿哥语毕却笑了,嘴角微微扬起,眸子里的那朵桃花似乎开得更加轰轰烈烈,奋不顾身。
我追着阿哥问其中缘由,阿哥先是爱理不理,当我说要把他总是去夜夜笙歌找安弋的事情告诉阿娘时,阿哥拦住我,把肩头的包袱塞给我一个,道,“我不是每年都要自己来一次山上吗?”
我点点头,阿哥继续道,“每年满山的花都开了,只有这几株桃树不会花开,等其他树木花雕叶绿时,它们也会勉强长出几片叶子,夏天熬不过几次风雨,整株桃树就又变成了深冬时的模样,简直就像枯萎了般。我因这桃木不开花,视线好,为了看月亮就时常躺在桃枝上,后来就梦见这桃树变成一个人的样子,由于是在月光下,本就比较暗,加上桃树幻化成的影子总是静静地立在桃树最高的枝桠上,立久了就坐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它都一言不发,但是每当我说话的时候,它都会低头看着我,等我不说话才又重新抬头看天。
“直到去年,我终于听见它说话了,它说今年他等的人要来了,它会最后也是唯一开一次花。”阿哥说完,回头瞧了一眼山腰处的桃花。
“它在等谁?”我接着问。
“不知道。”阿哥语气平淡,方才眉梢眼角的隐忧已完全不见。
我问阿哥要不要再去桃枝上躺一晚上,说不定还能跟桃树幻化成的影子告个别,再说定还可以问出它是哪路神仙,将来多将息将息我们全家。
阿哥瞪了我一眼,道,“万一是妖怪呢?”
我琢磨了琢磨,道,“不问问怎么知道呢。”
“闺女,”阿爹举起木棍在路旁的树上敲了敲,道,“春酒叫你们废话少说,赶路要紧。”
“离天黑还早。”我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又对着阿哥道,“咱别理他们,阿哥,你最近老是说梦话,是不是梦见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阿哥闻言脸色一沉,看样子就知道一定梦见什么了。但不管我怎么威胁他都坚决避不开口,哪怕我威胁说要告诉阿娘他又在路边摊子买了许多小人书,也丝毫不起作用。只好自己瞎做猜测,说不定是阿哥梦见床底小人书中的内容了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掩嘴一笑。
因为好奇,我不只一次偷偷爬到阿哥床底下,借着窗口微弱的光亮翻看阿哥藏起来的小书。每每看得我脸红心跳,但阿哥说那都是普及常识,就像喝水吃饭,我越看越觉得有趣,虽然总体说来看得不多,但好歹也算知道什么叫春宫,什么叫云雨,诸如此类,三言两语难以说得清楚。
“阿哥,你梦见的是灵犀,安弋,还是礼部大人家的千金?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真的和小人书里一样的吗?”我用胳膊肘撞撞阿哥,抢过他含在嘴里的草叶,眼巴巴地望着他。
“谁也没梦见。”阿哥不自觉又看了一眼长天,道,“梦见天上的云了。”
我估摸着阿哥又要敷衍我了,便不再问,老老实实跟在阿哥后面朝山顶走去。
日落时分,终于快到终南寺了。远远的就看见寺院门口迎风立着一个和尚,素衣在满山的萧瑟中倒也显得随和,见到我们时,他慢走走下石阶,向走在最前面的阿娘行了一礼,道,“请问是否是春酒施主?”
“正是,”阿娘伸手抓过身子微微后仰的阿爹,一用劲儿,把差点掉下石阶的阿爹拉到面前,道,“这就是甘人良,请问你是?”
“贫僧乃慧今大师门下弟子莫须,奉大师兄寒远之命在此等候各位施主,请随我来吧。”
莫须朝阿娘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也不等我和阿哥便带着阿爹阿娘朝寺内走去。
“阿哥,”我小声对着阿哥道,“这和尚是新来的?太没礼貌了。”
“可能吧。”阿哥接过我手中的包袱,道,“我们也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