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本佳人》墨染霏霏

33、同生共死

　　很快地，惠儿的骨灰被送到墨染手上。灰黑色的陶罐里装着惠儿轻薄的生命遗骨。墨染默默地打开陶罐，细细的白粉透出一股焦糊味，一粒温热剔透的珠子掉落进去，墨染道：“我这就送你去。”说着，起身往“太医院”方向走去。

　　墨染在太医院的“石药局”见到了小周。石药局的公公往一间当西晒的房间一指，“喏，他就在那间。”
　　墨染捧着本来很轻感觉却很重的陶罐子，一步步朝那偏僻的小间走去。
　　那是一个怎样的所在啊！窗棂朽烂，糊窗户的纸在风中摇曳成碎片，掉落在地上，发黄、发黑、发霉。就要落山的阳光猛地往房间里灌，墨染看到一个蓬着枯草一样头发的男人蹲坐在地上，眼里没有一丝神采：木讷的、呆滞的、空洞的。
　　“他怎么成这样了？”墨染问。
　　公公道：“上头吩咐过，有几个守皇陵的老太妃疯了，太医院正在想办法治这种疯癫之症。他试的就是那药。”
　　公公的语气平常，墨染看到的小周也很平静，可心里却如万马奔腾一般，潮涌不止：难怪惠儿听说小周进了石药局试药，生不如死。
　　“能给他换个好一点的差事么？”
　　公公低头道：“这事——要归邱太医管。奴才地位卑微——”
　　墨染道：“是了，多谢公公提醒。”
　　公公吆喝蹲坐在地上的小周：“嘿，周子强。姑姑来看你了。”
　　小周缓缓地抬起头来，眯着眼适应耀眼的强光。先仍是木讷的，后来眼里逐渐有了神采，开始有了喜悦的神色，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姑姑，你来啦！”他往墨染身后张望：“惠儿，惠儿来了吗？她——在——哪儿？”
　　墨染扭过头，不想让他看见眼眶中掉落的晶莹一粒。
　　在如此困境之下，他的心里仍然牵挂着她，墨染忽然觉得自己已然错了，当初一力反对惠儿和他相好，也是她作为一股推力将惠儿推向别人的魔爪，这条死亡之路，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墨染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小周的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她怀里的陶罐子。怀疑的眼神渐渐有些涣散，最后聚集在一起如一把利剑般刺向墨染的眸子：“姑姑，惠儿来了，是不是？是不是？她来了？”
　　墨染的声音悠悠穿进他的耳膜：“是的，她来了。她叫我把她来来，和你永远在一起。”
　　小周的眉扭成了八字，他的样子可怕到不可形容。半刻中的纠结，他伸出黝黑的双手示意墨染把罐子递给他。墨染不舍地离开陶罐最后的温度，小周用力打开，仰起头，往后退至墙角，陶罐中的白色粉末在他漆黑的手指缝中渐渐掉落在地上，半点声响也无。忽然，他张开大口，将白粉大把大把地塞进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惠儿——我们终于——终于在一起了。”
　　一旁的公公大喝道：“周子强，你干什么？你疯啦！”
　　周子强浓密的眉毛扬起，大笑道：“疯了！我没疯，以前疯过，今天没疯！我终于能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在一起了！你懂吗？”他充满轻蔑地望着那个公公，挑衅地看着他和墨染。
　　墨染喃喃道：“小周，姑姑做错了。姑姑对不起你们。”
　　“哈哈哈——我一个阉人，配不上惠儿，可惠儿不嫌弃我。这就叫爱，姑姑，这就叫爱，你懂吗？”
　　在周子强的爱情论中，墨染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对爱的理解实在片面。爱原来是可以超越伦理，超越性，超越一切可以逾越的鸿沟的。如果说逾越不了，那大概是因为爱得不够，而不能怪责于“没有缘分”。
　　墨染看见周子强沉浸在如同新婚一般的喜悦中，一脸的沉静、恬淡。
　　“小周，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你再忍耐些日子，我会让你和惠儿出宫。”
　　说完这句话，她默默地转身离开，不管他听没听见，在不在意，答应他和惠儿的事一定要做到。
　　怀着沉痛的心情出来，墨染闷闷的望着天。一洗如碧的天空中有几丝棉花糖样的云彩，偶然投影出几只成对的燕子，让她更是感慨。
　　“小染在这儿啊，让嬷嬷好找。”
　　墨染抬眼一看，正是慈爱的唐嬷嬷。
　　“嬷嬷，你怎么到这儿来寻我了？”
　　“太子爷让我接你到‘玉华宫’去，谁知我到处找了一圈儿也没寻到你。落英说你一定在‘谒月亭’，还真是。”
　　墨染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这一池碧水荡漾起的微风正好可以荡涤心里的郁郁，便走来了。
　　“嬷嬷，可我晚上还要当值。”墨染推道，其实她有点不想见太子。那个永远温和笑着的容熙，千年不变的脸恐怕说不出什么劝解人的话吧？
　　唐嬷嬷道：“嬷嬷知道你心情不好，太子爷也是因为这样才要我找你过去，给你宽宽心的。太子爷他也是一片好心——你当值的事太子已经安排好了。”
　　墨染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微微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小染你在这儿坐一会也好，嬷嬷我就先回去复命，先让人准备着晚膳。”
　　墨染注视着唐嬷嬷离去的方向，头转回来面前现出一张脸吓了她一跳！
　　“啊！——”
　　那人无辜道：“吓着你啦？啊，对不起——对不起啊！”
　　荣亲王世子刘容德又是拱手又是作揖。他穿着一身天蓝色的衣衫，映着一池碧水更显得身材颀长挺拔，玉一般润滑的脸上满满的歉意，让墨染心生柔软。
　　“奴婢没事，世子不用道歉。再说，奴婢也担当不起呀！”
　　刘容德更是不依，道：“一个多月不见，你便左一个奴婢，又一个奴婢，生分得很。还和上次一样，叫我容德大哥，我也唤你名字！”
　　他微微发怒的神情间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墨染只好唤了声：“是，容德大哥。”
　　刘容德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这才是嘛！”他看了看墨染戴在头上的素银珍珠簪子，道：“你戴这根簪子显得更加清雅，只是太素了些，不配你花一样的年纪。来——”说着随手在亭外摘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簪在她的鬓边，“随我走走，如何？”
　　不容她回答，刘容德手上用力，已将她推出“谒月亭”外，夏日花木茂盛，芍药花圃中各色正在齐齐盛放，微风中传来阵阵幽香，墨染看到这如斯景致，心情逐渐鲜亮了起来。
　　容德道：“墨染，你可知芍药的典故？”
　　容德自顾自道：“古时有个叫宋单父的花匠在皇宫中受命种植芍药。白天皇帝妃子要到御花园赏花，他只能回避。只有到了晚间才能出来劳作，与月亮星星为伴，十分辛苦。可这年春天天气异常，常常三雨两晴，芍药花到了接替牡丹的日子还迟迟不得开放。皇帝大怒，要杀掉宋单父。天庭的芍药仙子见了于心不忍，便决定提早开放。到了皇帝和妃子赏花的那日，芍药花在晨光中展开艳丽的蓓蕾，颜色如彩虹般五彩绚丽，皇帝环顾四周发现芍药花竟然比众嫔妃还要美丽百倍，心生恼怒，要拿宋单父问罪，说他一定使了妖法才让芍药开得如此绚烂。”
　　墨染道：“花不开是罪，花开也是罪！”
　　容德道：“正是这样。有些事，做与不做看起来都是错。但是，我们都知道宋单父没有错！”
　　墨染心里一震，抬眼正对着容德和煦的目光。原来他是有备而来的，他是专程来开解她的。阳光照在他的鼻梁上，泛出玉质一般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墨染恍惚，仿佛有那么一股力量，稳稳地触及她的心灵。悠悠然，一曲竹笛之音飘到耳边。
　　“凌霄道长，你来给她把把脉。”
　　凌霄道长从花圃前转过来，拱手道：“姑姑，无量寿佛——”
　　墨染双手合十道：“道长好。”行礼毕，将右手伸过去。
　　切脉毕，凌霄道长抚着胡须，微微笑道：“世子不用担心，姑姑身上的毒已经有被控制的迹象，坚持治疗，一定可以痊愈。”
　　容德的眉头舒展，道：“邱太医医术高明，只是性子古怪。墨染，如果没有必要，别得罪皇后。”
　　墨染想：我好好的，干嘛要得罪她。
　　容德又道：“不过，真到了那一天，我也有办法让邱太医给你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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