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车》隐性选择

8、海

　　周三休息，陈晗睡到很晚才起来，天已经擦黑，她把窗帘拉开了一点。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走进厨房，依然煮面。端着面在沙发上吃了一会儿，看见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晕改变了窗帘的质地，显得厚重温暖，她走到窗边，朝下看，陆昱靠在一辆车边吸烟。
　　她一直看着他吸完了那一支，然后开门下楼。
　　陆昱看见她只穿了件短袖的T恤，把外套解开来，搭在她身上，“上车。“陆昱的外套垂到她的膝盖，她拢一拢衣襟，坐进副驾。
　　车子一直往偏离市区的方向开，也同样偏离了万家灯火，越往前越是一片黑暗，陈晗感到，整个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她和陆昱两个人，陆昱摸索着，踏上了她的孤岛。
　　但她走不出去，他也没有办法永远留下来。陆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千丝万缕，而陈晗的，早在四年前就已经被切断。

　　再走一会，陈晗听见了隐约的涛声，像渺远的歌，一句一句唱出来，又在黑暗中缄默。
　　海滩上没有一个人，海上只有一座灯塔，泛出无力的光，碎落在水波里，随风飘荡。
　　陈晗的心里，纵有万般柔情，也只是化作了眼瞳里的泪光。大海的广阔不掺空虚，总是蕴含无穷的生命力，陈晗望着望不到的边际，感到无地自容。
　　陆昱从车里取出毯子，铺在地上，两个人无声地沉默着，难诉衷情，青春的张扬离奇，暗生的情愫，斟酌和怯懦，仿佛都已成了古老的故事，被无情的波涛，挟着飘去。陆昱和陈晗的再见，似乎已经隔了百年，你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奈何情字一滥，流弊丛生，当斩不能斩，当断不能断。

　　陆昱楼住陈晗，俯首凑到她耳边，低声地说：“我等来等去，等得你突然从我面前消失了。陈晗，不管妥不妥帖，我都不会再等了。”
　　她在他怀里睡着，难得的，一夜无梦。

　　清晨，日头从海平线一跃而起，惊醒泛滥的波光。
　　陆昱醒了，把陈晗抱起来，放进车里，正要抽手，陈晗睁开眼，又皱着眉头闭上，陆昱要把挡光板翻下来，陈晗笑，“算了，走吧。”
　　回程的路，陈晗一直朝着陆昱坐着，絮絮叨叨地，“我们高三，李老师不是怕我们身体素质跟不上吗，有一段时间，逼着我们早到半个小时去操场跑步，他站在边上点名，点完名让女生带头跑，压一压速度。我每次都拉着丁一桐，跑着跑着就溜到队尾去了，那阵子碰上天气好的日子，日出特别好看，尽管被高楼大厦挡着，还是觉得好看，又知道你就在我后面，时不时地传来一点声音，我都开心的不得了。”
　　陆昱笑，“我知道。”
　　陈晗瞪了他一眼，往事如烟一般飘浮在她面前，“报志愿的时候，我一直等你来问我，我们两成绩差不多，我挑好了学校，有我想学的专业，也有你想学的。你后来终于来问我了，我把第一志愿告诉你，然后马上回问你，你回我说，我也是这所，我一下子跳起来冲出卧室抱着我妈亲了一口……我当时把什么都想好了，我的事业，我的爱情，我觉得未来简直充满了希望，就等着我朝它迈过去……就算后来你告诉我你没有被录上，还到了和我不一样的城市，我也觉得没事，来日方长……”,“我那时候，每天脑子里都是对未来的规划和幻想，我觉得只要我走得离我的理想偏了一步那就是失败，就是苟活……其实，苟活也是一种活法啊，怎么活还不是活呢？”，
　　陈晗停住了，把散在额前的头发别在耳后，又继续说，“陆昱，我现在，就像是你的青春的一部分，它坏掉了，好死不死，还被你发现了……但你的青春是你的青春，我是我，你对我，一点责任也没有……还能再遇见你，我真的很感激，可老天爷突然偏爱我一回，我不能得寸进尺。”说着，车开到了陈晗家楼下。

　　陆昱停住车，心里被她的话搅得天翻地覆，她的脸就在他面前，轻轻皱着眉，等着他说话，可他不想说话，沟通不一定都能奏效，他有耐心，有时间，他可以慢慢来。
　　他下了车，帮陈晗开门，临走前终于对她说：“陈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现在也一样，来日方长。”

　　爱情这东西，很老很老了，但没人会厌倦，它顽固，永远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