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车》隐性选择

6、旁观者

　　陆昱感觉到，胸口被濡湿了，不知是被她的话，还是她的泪，他环住她，传染了她的不安和痛苦，他低头把下巴搭在陈晗的头顶上，怕惊醒了她似的，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陈晗刚开始开出租车的时候，还不适应日夜颠倒，熬到三四点，头晕眼花，有一次开到路口，亮着红灯，居然忘了停车，直直冲了过去，她自己交了罚款，但车主说要代她扣分，过了几天，她去接车的时候，看到车尾有一个明显的擦痕，昨晚交车陈晗检查的时候没有。那时车主就站在自家阳台上，看见陈晗上车，给她发短信，“你擦到车了，记得开去修。”

　　人与人来往，付出就要回报。车主替她扣的分，她可以用钱来还，很简单就可以偿清，从此两不相欠。而陆昱的感情，她知道自己没有东西可以用来还，还不了的东西，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能够伸手去要。

　　过了两天，下午两三点，陈晗还在睡觉，突然被门铃吵醒，她透过猫眼，看见姑姑站在外面。

　　姑姑上一次来，她还没有开始开出租车。陈晗坐在沙发上，地板积了一层灰，她的脚边躺着几个食品包装袋，和她一样泄了气，半死不活。姑姑要走之前，拉着她的手说：“陈晗，人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你要向前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看见陈晗依然呆坐在原地不动，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你的人生就毁在你自己手上了。”说完，扬长而去。

　　陈晗开门，请她进来，才看见姑姑左手，牵着两三岁的弟弟，这是她第一次见他。
　　“叫姐姐。”姑姑一进门就低头对他说，他听完，立刻抬起头冲陈晗笑，“姐姐。”陈晗像是受了惊，突然慌乱起来，瞳孔颤动着，转身走进厨房，捣腾了一阵，终于想起来倒茶。小家伙却突然跟了进来，抬手够到陈晗的发尾，立即雀跃，大声说：“妈妈，姐姐的头发为什么那么长？”
　　坐定之后，姑姑等不及地开口，“陈晗，我这次来，就是要心平气和地好好跟你聊，四年了，你一直这样，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的。”，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继续说：“你还年轻，你爸妈他们要是地下有知，看见你在过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你让他们怎么想？”，陈晗安静地听着，弟弟挤在她身边玩她的头发，“陈晗，你听我的，跟着你姑父，正正经经地上班工作。”陈晗不说话。姑姑无奈地起身，“我上个厕所，你好好想想，别再让我们操心了。”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又嗙的一声关上，陈晗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侵略性的善意，不知道自己的沉默是不是太过不识抬举。她抬起一只手捧住弟弟的脸，认真地问他：“要是爸爸妈妈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你怎么办呢？”小家伙迅速皱起眉头，放声大哭。

　　姑姑走后，陈晗倒在沙发上，打电话给丁一桐，她问她：“一桐，你看着我，也觉得很负担，过意不去吧？”那一头沉默半响，终于说：“陈晗，我们都没有办法感同身受，你爸爸妈妈奶奶的死，对我们来说，就是所有牵绊的结束，但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都没有结束，但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把你留在没有尽头的阴影里。我不知道说什么对你来说才是一种体谅……但陈晗，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的爱和幸福，我们拥有的权利，你也都有。”陈晗听着，眼泪从右眼滑到左眼，躺进沙发里，最终在她的脸颊边晕成一朵深紫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