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车》隐性选择

20、释然

　　说话间，丁一桐也来了。
　　聚餐的饭店离家不远，时间也还充裕，三个人步行过去。

　　从春天到夏天的过渡正像是婴儿从出生之际每天睡二十个小时的惯例中跳脱出来，呜呜哇哇地不肯睡，又难以达意，空空惹人不耐。

　　陈晗被街上白辣辣的光刺得眯起眼睛，低下头来，路两旁树的光斑也一样灼眼。空气变得杀气腾腾，谁都和她过不去。
　　她越走心里越没有底，空落落，昏沉沉，七上八下。
　　陆昱和丁一桐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仿佛提到了她，她听得见，却是听不懂，奄然往前走。
　　有人陪伴也没有用，心里的洪水猛兽只朝她一个人扑来，一下子要面对这么多的牵连，让她喘不过气。

　　再见这个字眼，说是虚无却也最实切，个中辛酸纠葛，只等着个人去注解。

　　陈晗的这一个再见里，全是她自己。
　　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形象，有的向她问过一道题，有的给她传下来一本作业，有的急匆匆从她身侧跑过，有的在食堂偶遇朝她点点头问好，每一个浅浅的牵连，那一头都是世界，这一头是她自己。
　　她去赴的，是这个世界给她设下的宴。

　　虽然恐惧的也不是这些，但聚会上，确实也没有人失去分寸，对着她问东问西，刨根究底。每一个人都秉持着良好的教养，没有对她的到来以及她和陆昱之间明显的亲密关系表现出份外的惊讶，只是礼貌地寒暄几句，就自然地走开。她来了，一切就圆满了，至少看起来是。
　　他们知道，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就必须要管好自己的好奇心。
　　这样的平淡的牵连，才可以有只做寒暄的幸运。

　　李逸看上去很高兴，主动站起来侃侃而谈，说大家是一起在人生中最激情澎湃的一年里相互扶持的队友，拥有比和高中其他的同学更深刻的感情，如今大家都学业顺利，事业有成，陈晗也回归到这个大家庭当中来，众人齐聚，实在是值得庆祝，建议大家起立一起干一杯。
　　众人纷纷响应他的话站起来。
　　陈晗看了陆昱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拖到最后才慢慢起立。

　　大家互碰着酒杯，瞩望未来的声音沸反盈天。

　　喧哗之中，喜气洋洋的色彩笼罩在所有人身上，个体的色彩全然被覆盖，这里不关心你，不关心我，只关心这个集体。人们需要隆重又不费心力的喜剧，抹去自己，暂时隐身在这里，寻找苍白但是起效的快乐。

　　陈晗酒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只觉得索然无味，放下了，悄悄从人群里退出去。
　　饭店外面没有了空调，却似乎比里面要清爽，夜幕又降临了，她多么熟悉的夜景，虚妄的唬人的无感情的好看，好看地让人觉得轻松，因为感情是一种负累，不管哪一种。

　　陈晗去旁边的超市里买了包烟，倚着饭店的门柱抽出一根来点燃。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陆昱。她又点燃一根，递给他。

　　两个人靠在一起吸烟，陈晗抬起手，把脑后的盘发放下来，长发垂到裙摆，微风吹拂之中，陆昱闻到一阵阵月白色的香气。
　　陈晗心里，伴随着烟的燃烧，一点点地又感受到了陆昱的存在，她吐出的烟气和他的一起随着风飘走，融在一起。

　　烟将要抽尽，丁一桐也出来了，她边向他们走来边说，“差不多要散了，等一等打个招呼再走吧。”陈晗点点头。
　　一群人聚在饭店门口做最后的告别仪式时，李逸终于走到陈晗身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陈晗了然，先说了再见，他于是心满意足地走开。
　　陈晗笑，抬头看见陆昱也扯了扯嘴角。

　　她突然想抱着他，身体比想法先动。

　　白天的热气依旧没有散去，但现在却不恼人，只是觉得柔情漫漫。

　　陆昱今晚几乎没喝酒，她感觉到他的清醒，也感觉到自己的清醒，心里一点点释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