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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某种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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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在所有和上官肆也在的场合,上官影总有些不自在。他甚至开始看各种小说,试图厘清自己这种感情的到底是什么。他旁敲侧击地问林二沪是怎么察觉到喜欢上小花这件事情的,听到的竟然是最烂俗的“一见钟情,想忘也忘不了”这样的戏码。直到所有的细节都被证实,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躲着不见上官肆,却还是会想见到,总觉得空气中有似有如无的雏菊香,他努力控制不让自己因为上官肆的无意中的肢体接触而心跳加速的模样。
上官肆虽然多少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功课繁重,又开始加强练习画画,想着上官影可能只是在纠结于报考的事情,所以也就没太往心上去。只是有件事情,他觉得是时机告诉上官影了。
“终于逮到你了。”上官肆站在正欲出门的某人的房门口,一脸得意的表情。
“啊~”正准备出门的上官影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碰上上官肆,“你今天不用去学画?”
“老师今天下午有事儿,让我晚点过去。”
“哦,”上官影不自然地往后退了退,试图和上官肆保持一定的距离,“找我有事?”
“嗯,”上官肆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说,“其实之前有个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主要是你不是高考么,不想让别的事情让你分心……”
“嗯。”上官影也跟着下楼了。
“就是,你妈妈的事情。”看上官影没有接话,上官肆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其实后来我又问过我妈,虽然她说她也不是很清楚,但以我对她的了解,总觉得她在瞒些什么。后来,我就试着找了找你妈妈那届的其他同学,然后就联系到了以前和你妈妈一个宿舍的——周阿姨。她说虽然住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宿舍关系都不错,也算是其乐融融。只是毕业以后就各奔东西了,因为她和你妈妈至少都在C市,所以多少有些联系,据说还参加过你爸妈的婚礼。后来……”上官肆顿了一顿,没敢看上官影的反应,继续硬着头说了下去,语气却是越发轻柔了起来,“后来,还去医院看过你妈妈几次。无巧不成书吧,她在那里还认识了后来的丈夫,那个时候他丈夫的老师刚好是你妈妈的主治医生,所以对那个时候你妈妈的情况比较了解。”
说着上官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了些什么,“这是他丈夫——傅医生的联系方式,嗯,你看你要不要去见上一面。”有些事情上官肆已经从周阿姨的嘴里听说了,过于猎奇以至于让他无法相信,他也不确定让上官影去知道这些事情是否正确,只好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他本人。
“嗯。”上官影接过那张纸,上面写着“傅继年,13xxxxxxx。”盯着看了一会,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其实,如果你对过去的事情不是很执着的话,不去见也没关系……”上官肆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水给上官影,接着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谢。”
这之后的几天,上官影终于不再只想上官肆的事情了。因为那张纸条的存在,上官影开反复地想这件事情了。他隐隐的感觉到上官哲一直不对自己说那个女人的事情是有什么原因的,虽然周遭的人说了那么多,他却一直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是隐瞒的姿态。
上官影觉得自己如果开口问的话,上官哲大概也会告诉自己,只是那好像是一段上官哲本人也不想面对的过去。那自己到底有没有必要去追究,反正现在的生活已经让自己很满足了,lina和上官肆的到来,也能让他体会到一个完整的家庭的感觉。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必要硬是要把过去弄个清楚呢。
直到那天,上官影又把那张最初看到的照片翻了出来,照片上的人笑的那么开心,直直地看着镜头,还有一点怜惜的表情,总觉得她对镜头后面地那个人充满无限爱意。上官影错觉那双眼睛看着是自己,心下突然柔软了起来,甚至有某种被疼惜的感觉。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住进五院,她,看起来,那么开心,那么正常。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背后的一切。
下定决心的上官影很快就联系了傅继年,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只待赴约。去的时候,心里也不是没有忐忑,没和周围的任何一个人说,出门的时候,迎面碰上回家取东西的上官肆。吞吞吐吐的,也还是没说出口。
“有什么事情你别自己扛着,跟我说说也行。”临走的时候,上官肆的这句话给了上官影莫名的勇气,那份忐忑好像也突然不见了,心下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是,一个过去而已。
上官肆赶到傅继年的小诊所的时候,刚好有病人在,于是一个人坐在他的办公室发呆。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就只好打量起了这屋子。诊所后面的小房间,有点像书房,大概是平时休息的地方,桌上摆着有些笨重的台式电脑,虽然和外间隔了起来,还是觉得有一股药味。这股味道,反而让上官影更加的安心,记忆中小时候去医院等上官哲的时候,总是闻到这种味道。
“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几个病人都赶上了这个时间,我老婆又去接孩子去了……”傅继年进来就先道歉起来,倒叫上官影有些不好意思,“你等久了吧。”
“不会。”上官影起身说道。
“坐坐,要不要喝水。”傅继年说着就从旁边的饮水机里倒了杯温水放在上官影面前的茶几上,“啊,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打电话过来了呢。”
“这段时间,忙着报考呢。”上官影解释道。
“报考,对了,算一算,你今年也的确要上大学了。”傅继年开始从书架上翻找了起来,“想好报什么学校了么。”
“嗯,打算第一志愿报考A大,第二志愿报C医大。”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上官影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自己最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但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要怎么做,但是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呢。
“看来是要子承父业了。”傅继年继续翻找着,“不过是学医是很辛苦的啊,你可要想好了哦。”
“嗯。”上官影仔细地回想了下,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过除了医生以外其他的人生道路,至于辛苦与否,他竟然生出一种反正怎么活着都是辛苦这样的念头。
“找到了,”傅继年从某本书里头拿出一张对着的纸来,打开看了一会,就顺手递给了上官影,“这是那个时候你妈妈给我画的,那个时候觉得把我画的可帅了,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上官影接过那纸,看了起来,一张素描,画中的人大概是自己这个年纪上下,和眼前这个人说不上特别像,但眼角眉梢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就是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个人,右下角还有落款,“森森,7.13,给亲爱的小继年”。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啊,我总是和你妈妈一起去散步,天气好的时候啊,她总是随身带着素描本,收到礼物的时候,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画的。”傅继年像是陷入往事中似的,看着对面的上官影,“不知道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和你妈妈长得真的很像,特别是眼睛。”随即移开了视线,开始看着窗外。
上官影还记得闵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还有外婆也是。自己和照片上的那个人女人真的有那么像吗,上官影盯着对面书柜玻璃上的那个模糊的自己,怎么也看不出来。
“那个时候,我才上大二,暑假的时候没事,就想说去叔叔的医院参观学习。我爸妈一听说是五院,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去,还说什么哪里尽是些神经病。后来我叔出面,说这是一个好机会,而且不会让我接触病人,这才肯让我去。”傅继年还是盯着窗外,时间好像突然跳回那个夏天。“最开始,我叔的确不让我接触病人,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的办公室看病例,偶尔会帮忙护士门整理药品。我实在是耐不住,软磨硬泡,我叔才肯让我试着接触病人。那个时候,你妈妈的病……情况,比较稳定,所以我叔让我和她接触也比较放心。说实话,和森森姐接触了个把礼拜,我完全看不出来她又什么必要呆在那儿。她和我想像中的病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比我接触的一般人还要好些。温柔,善解人意,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美,说的夸张点,简直就是爱情电影中那种人人向往的完美女主角。”
傅继年突然停了下来,喝了口水,依旧没有把视线从窗外移开,继续说了下去。
“我就忍不住去看了森森姐的病历,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但还是想说,森森姐应该已经恢复了许多。果然,没多久,她就提出想回家,而且家人,也就是你父亲也同意了。而且之前森森姐也有偶尔外出的情况,只是都会当天就回来。那一次,她在外面呆了两天。回来了人也没有异常的样子,只是,再也没提过要回家的事情。你和你爸爸还是每个礼拜都定期来看他,你或许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还给过你奶糖呢。”傅继年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影,倏尔就移开了视线,“她和之前毫无二样,任谁都觉得她正在好转。所以,所以,那天来的时候,我说什么都不信。”
上官影隐约知道接下里要从傅继年嘴里说出的话,他强迫自己镇定。
“发现的人是值班的护士,是半夜割的腕,所以没有半个人发现,据说还把手藏在被子里,护士去叫她的时候,最开始还只是觉得脸色苍白,掀开被子一看,床单和被套上都是血。我没敢进去看,而且我也不想相信这件事情。据说那把小刀是之前出去那次,偷偷藏在面包里带进来的。毕竟,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开朗些,谁都没往那上面想。那以后,我就匆匆的从医院离开了。”说完这一段,傅继年好像也有种从往事解放出来的感觉。
“她,有留下遗书么?”上官影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希望声音里面的颤抖不被发现。
“听叔叔说是有的,你如果回去问你爸,应该……”傅继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叔叔,谢谢你告诉我这一段,”上官影突然低下了头,像是在痛下决心,“叔叔,你说你看过她的病历,能告诉她到底怎么了么?”
傅继年没有应答,他不知道他眼前的这个少年能否承受他所知道的那份真相,“我能告诉你的只是我看到的,你妈妈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人,至于她的病情,我叔叔他更熟悉,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联系方式,或许你去问他会更好些。”
“好。”
虽然能察觉到傅继年言语中的闪躲,但是按照上官影的性格,他也不会继续追问。他就像一条小船一样,在周围人所编织的事实的河流中飘转。他无意识捏紧了裤子口袋中的那张纸条,这条河流的终点会在哪里呢,事实看起来一点点越发清晰,上官影却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个故事越具体,越像是与己无关的故事。此行他唯一确定的事情,大概是他下定决定报考A大,他的心里有种紧迫感,逼迫他快些离开这城市,就像暴风要席卷一切前的那种感觉。
去找傅继年的叔叔——李艺山的时候,上官影没有跟任何人说,之前去见傅继年以后他也没告诉任何人。即使他把上官肆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还是忍住了没说出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羞愧么,羞愧自己那个所谓母亲的过去么,并不是,但他就好像闹脾气的小孩一样,怎么都不想说出口,自己一点点在心里反复地回想傅继年说的那些事情,想象某种场景,试图把那些和自己的记忆联系起来,可是除了偶尔闪回的一些好像在某个房间的画面之外,一无所获。
李艺山在等上官影去的那个下午,没料到心里竟然有些紧张,这么多年从医,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如今竟然还是紧张。或许因为这不是所谓“病人”,而是曾经病人的小孩吧。从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就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虽然他也反复想过要不要告诉这孩子一切,但最后他终于想到一种把决定权交给上官影的方法。
上官影这次去的并是不是第五医院,李艺山早就从那儿辞职,自己开了个诊所,心理诊疗所,虽然这个年代大家对心理疾病的认识还不多,来这儿多半是些海归和通过以前的同事辗转介绍过来的病人。走过略有些阴暗的楼梯,上官影终于得以来到李艺山的诊所。
“果然和你妈妈很像啊。”说出来才觉得有些失言的李艺山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还像个实习医生一样莽撞。
“可能吧,听很多人这么说过。”上官影苦笑着说。
“你先坐,今天下午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聊,今下午没约任何别的人。”李艺山也坐了下来,先还是问了问上官影的事情,还顺带问了问上官哲的事情。上官影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这样啊,你爸爸也终于放下了……”李艺山还记得仲森森去世的头几年,上官哲还是风雨不动的每周末都去医院,在大门口坐上半个小时,也不跟人搭话,就那么呆呆坐着。但是护士们还小声议论说,是不是仲森森去世以后,上官哲也跟着疯了之类的。
李艺山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去问过一次。上官哲头也没抬,只是说,“不进去,就好像她还在一样。”李艺山看着这个和自己同龄人,突然受到了某种震惊似的,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好像谁也帮不了似的,那种失去的伤痛好像突然变得会传染一样,突然贯穿了李艺山的全身。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李艺山决定离开了,又去读了国外念了心理学,回国做了心理医生。他觉得至少这样,他可以在事情没有变的更糟糕以前做点什么。
“嗯。”在李艺山陷入某种回忆的时候,上官影也只是等待,不发一语。
“你从继年那儿过来,想来也知道一些事情了。”李艺山继续说道。
“嗯,只是自己没什么实感,就好像事情和我没关系,我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因为是这找寻之旅的最后一站,也或许是这略有些让人放松的氛围,上官影突然有一种要把什么都和盘托出的冲动,都说出来,告诉眼前这慈祥的中年男人,让所有的不安、怀疑和挣扎都留在这里。
“是啊,毕竟那些都是别人的记忆,不是你的。”李艺山突然特别心疼眼前的这个孩子,以他对上官哲的理解,从上官影进来几乎都没怎么说话都状态里,他隐约猜到这是一个多么沉默而懂事的孩子,把所有的事情埋在心里,但其实这也是一种拒绝的姿态,拒绝了解这个世界,拒绝被了解,害怕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即使看着她的照片,碰触她的东西,走过她的墓前,我都一点想不起来,好像这个人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上官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里面,好像被关在徒然四壁的小小空间,呼吸之间感觉到氧气一点点减少。
“上官,”李艺山突然加大了音量,骤然把上官影拉回当下这个现实里来,“有些事情,你之所以不记得,或许是因为你不想记得,你爸爸一直不说,或许也是抱着不想伤害你的原因。”
“可是,那人如果真的是我妈,是大家说的那样一个人的话,为什么和她有关的回忆会变成伤害我的东西呢。”
是啊,一直以来,想问的其实就是这个问题啊,既然闵敏阿姨,外公外婆,爸爸,傅继年,所有人口中的仲森森都是这样一个人——好朋友,好女儿,好妻子,好病人,那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回忆认定她是一个好妈妈,甚至不要是个好妈妈,为什么甚至没有回忆认定她是自己的妈妈呢。
“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再牵扯上感情这两个字,就更加难以说清楚了,”李艺山沉了沉气,继续说了下去,“有些东西,以前你还小,或许无法承受,出于自我保护,你把那些记忆给封锁了起来,不是忘记了,只是要一把打开的钥匙而已。”
“钥匙?”
“是的,其实在你来以前,你爸爸给我打过电话。你或许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过是以他的方式在关心这你而已。其实,如果不是偶尔发现那张照片,或许他也不会再提起以前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这对你是好还是不好。如今,我和他的态度也是一样。我的确有办法帮你想起那些事情,但有时候真相是带刺的,我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子,”李艺山一口气说完了,接下来只要等上官影的答案了。虽说这有点不负责任的嫌疑,全盘把这都丢给上官影,只是,“我可以做到的就是,以后你有什么问题,我这里的大门总是为你敞开的。”
上官影心里已经没有了犹豫,其实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在知道上官哲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完全放下心来了,即使相处起来像是尴尬的陌生人,上官影其实心里极度依赖和信任上官哲,隐约的还有种担心被抛弃的感觉,所以一路亦步亦趋地扮演着乖孩子的角色,用他的方式讨好着自己的父亲。他心里想着,即使这个有关仲森森的回忆全都痛苦不堪,那么至少他还有现在。
“好,李医生,我希望能全部想起来。”
伴着李医生的声音,上官影一点点陷入沉睡的状态。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数,不过是催眠而已。半睡半醒的感觉,好像在做梦,却一直能听到李医生的声音。那个女人的脸就那么忽然闯进实现,一边坐在床上叠衣服,一边温柔地逗着自己。她看起来温柔极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她抱着自己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和每一个路过的人打招呼。那人好像是林二沪的妈妈,那么那个她怀中那个胖成球的娃娃就是林二沪了吧。点点滴滴就那么涌了出来,再也收不住的模样。
突然哭闹不停的自己,应该是饿了吧,只是为什么她只是坐在画布面前发呆,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拿着笔刷,拼命的在画布上刷啊刷。我继续哭闹,怎么还不来喂我,我温柔的妈妈。终于,背对着我的她起了身,从柜子里拿出了奶粉,奶瓶。怎么还不快些,除了哇哇大哭,我不知道怎么引起她的注意。怎么了,一不小心,她打翻了开水瓶。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觉得害怕,哭的更凶了,你怎么还不肯来抱抱我呢。好像你也被烫伤了,为什么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呢。赶紧拿水冲下,赶紧敷药啊,什么都说不出来,除了嘈杂不已的哭声。终于,有人推门而入,啊,是爸爸回来了。先是赶紧把水龙头打开,强行把她的手摁到水流下面。立马跑来抱住我,哄了起来。好像爸爸还看了眼旁边那灰暗的画布,一言不发,把哄好的我放回摇篮,收拾起了一地的碎片。
水流划过肚皮,好舒服啊,“小影乖哦,妈妈给你洗澡澡。”她的声音真好听,好听到我只想对着她笑,被我逗笑的她好像也跟开心了,还时不时的泼了水在我脸上。我怎么突然被呛住了呢,啊,咳嗽原来是件这么难过的事情啊。想告诉她我很难受,说出口的话却变成啼哭声。那些温柔的深情突然就消失了,她怎么也哭了出来。她的脸怎么一点点狰狞起来,我怎么被水流包裹起来,不,水开始从我的鼻腔冲了进来,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我好像要晕了过去,直到另一双手把我抱起来,终于睁开眼睛,是爸爸啊。听见他小声地安慰这我,听见夹杂着呜咽声的对不起,听见被疲惫击垮的声音。我讨好般地伸出小手想要碰碰她的脸,努力地试图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却小心翼翼的躲开来,甚至背过身去,只是不停的说的对不起。
终于,牙牙学语的我不会吵到她了,因为爸爸总是把我带去医院,放在他办公室里的小床上,一个人和各种玩具说话。偶尔会有空闲的护士姐姐来看我,她们总是一脸温柔的看着,这里亲亲,那里抱抱,这里让我觉得安心。“你说上官医生怎么老是把孩子往医院带啊,她老婆呢”,“唉,我也是听说啊,你可别到别处说,他老婆好像这里有点问题,生完孩子以后一直情绪不太稳定,说是之前带小孩出去散步,差点把小孩忘在公园了”,“也是可怜我们上官医生,外科医生本来就忙,主任有特别信任他,稍微有点关系的,不管大小手术都堆他这儿来了”,“要我说还是这孩子可怜,摊上这么个妈妈”,“是啊,之前都说是美大的艺术生美女,谁能想到会这样”,这些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我面前谈论着我家里的事情,就好像我本就应该完全听不懂似的。
中间的时光好像突然全被跳过,已经可以自己慢慢走路的路,被一个有些粗粝的大手牵着,抬头就能看到爸爸的笑容,从掌心里都渗出某种开心。
“今天,我们可以和妈妈一起出去哦。”他牵着我的手走过坐上公车,嘴里的棒棒糖让我整个人都消停下来,看着路边的风景。现在的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去五院的路。把我抱起来的爸爸,指着对面一脸笑意的女人,说“叫妈妈”。她看起来很漂亮,但也很陌生。我怎么都开不了口,有意识的往爸爸的怀里缩。那女人苦笑了一笑,“不用勉强了。”还是这样,继续笑着看着我。
回去的路上,本来坐在他俩人中间的我突然被抱到了她的身上,已经过了哭闹的年纪,我也只是顺从的坐在她的膝盖上。她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瞬间让我觉得十分的安心。随着车子摇摇晃晃,竟然一点点睡着了。“周围的人都说长得像你呢”,“你们再不来看我,我怕他都要把我忘了”,“哪有会忘记自己妈妈的小孩呢”,“有时候,我倒也希望他不记得我是他妈妈,而是什么陌生的漂亮阿姨就好”。
“到了。”睡梦中的我被轻轻的摇醒,夏初的时候已经微热,阳关就这么直直地照了过来,她从包里掏出帽子给我戴上,“这样就不晒了。”说着把我放了下。
“玩去吧。”
“不要跑太远。”
“小心摔跤。”
累了,三个人坐在长凳上休息,她又从包里掏出水来给我喝,大概路人眼中是无比幸福的一家三口吧。爸爸这个时候也从包里掏出个相机,“拍个照留念吧。”
“好啊,麻烦那边那个年轻人帮我照一下吧。”
拜托好了一个在湖边速写的年轻人,爸爸妈妈把我搂在怀中,咔嚓一下,时间就好像就此凝固。那青年正要把相机还回来,我立马冲了过去,“等下,我也要拍。”总觉得刚才那咔嚓声好听极了,就很想试试自己拿着那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什么感觉。
“好,你们别动。”用命令式的口吻让他们俩继续坐在长椅上,直直地奔着相机去了。
“你小心点,别摔了,那相机你拿不稳的。”上官哲担心地说道。
“那要不这样,大哥,我拿着相机,让小朋友按快门好吧。”那个青年好心建议道。上官哲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就看着我蹿到那青年的怀里,在青年的指导下,把手放在了快门键上。
“爸爸妈妈,看这里。”被青年叮嘱的我,突兀就喊出这么一句,也没来得及在说些什么,手就不自觉的迅速按下了快门,这大概就是后来上官肆找到的那张照片。原来,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的确是看着我的。
后来,我们还在是石凳上歇了会,就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妈妈还和一直在那边画画的青年聊了两句,很开心的样子。
“他让我想起了以前画画的日子,”妈妈抱着我说道,“院里都只有铅笔,只能画些个素描,下次,你把油彩给我带来吧。”
“不,下次你回家画吧,你的东西,我半点也没动过。”上官哲含着笑意说。
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大概是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吧。
好像又去了那里,因为又坐了一次车。这一次,和妈妈一起,回家了。妈妈看到书房还是离开时候的样子,开心的不得了。说起来,平时这房间的门总是锁上的,大概是不想让我进去吧。这一次,妈妈没在傍晚就离开,晚上甚至是搂着我睡得。你要知道,爸爸可没这样过。妈妈身上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闻,梦好像都变成甜的。
第二天的下午,妈妈把我抱到房间,说要画一张母子俩的画像。爸爸也坐在一边,看着妈妈对着镜子里的我们,一笔笔的画着。
“你一直在这儿不烦嘛,其实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的。”
“不会啊,看你们怎么会烦,而且我也可以在这看书啊。”上官哲掂了掂手里的书说道。
“好吧。”语气里有轻微的失落。。
说起来,妈妈在的时候,爸爸好像总也在场,做饭的时候,他也看着陪我在客厅看电视的妈妈,差点把菜都炒糊了。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了起来,想要从妈妈的怀里下来。
“再等一会好嘛,宝贝,妈妈马上就要画完了。,妈妈轻声地劝慰道,搂在我腰上的手不自觉的更用劲了。
“痛……”因循着某种本能,我挣扎了起来,“妈妈,我难受。”虽然我其实已经不在乎再等一会儿了。可是腰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余光看见,镜子中自己的通红的脸,和妈妈在画布上迅速移动的手。
痛的难耐的我还是哭了出来,这才惊醒了一旁打瞌睡的爸爸。二话没说把我从妈妈手中抢了过来。被推开的妈妈像是回过神了似的。好半天,两个人都一动不动的不发一语。
直到妈妈开始拿袋子装起被散落一地的油彩和画笔,背对着我和爸爸说,“送我回去吧。”直到回到医院,她都再也没看我一眼。
后来去还去医院看过她好几次。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的妈妈和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只有周末的适合才在我身边。我大概还问过爸爸为什么,爸爸那个时候的回答是什么,我却怎么都不记得了,但大抵还是被说服了吧。
直到那一天,头开始痛了起来,视野也模糊了起来。隐约听到有人说,“上官,不想继续的话,你就捏捏我的手。”然而,这一次,我想坚持看看。头痛一波一波的到来,视线却重新清晰了起来。四周很黑,很黑,我好想被某个人抱在怀里,不知道多久,但是我的身子有种长久不动的僵硬感。我碰到那个人的手,是爸爸。周围的空气有些冷,也许因为这样,他把我抱得更紧了。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脖颈滑下来,痒痒的,是爸爸的眼泪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地方一点光也没有,为什么这个人什么也不说。
“小影,以后,就只有你跟我了。”,好久好久,爸爸才说了那么一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听明白了,或许是因为那是我听过的最悲伤的语气。
“妈妈呢,她不要我们了么。”
“她,死,了。”他再也没说别的,只是抱着错愕的我,不知道要怎么流眼泪的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的我。但我突然想起深夜那双勒紧我的手,突然想到把我放进洗脸盘的那双手,想起那之死命抱住我的腰的手,或许死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醒来的时候,上官影感觉到脸上紧绷绷的,大概是哭过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李艺山,又低下头去,开始想起那场过分真是的梦。
“所以,我想到的那些就是过去么。”上官影小心翼翼地问了出口,明知道答案却还是要求证才肯罢休。
“至少,是你眼中的过去,和我知道的过去未必是同一个版本。”李艺山回答道。
“已经这么晚了啊。”来的时候还是下午,这会儿,天色已经要暗了下来。
“李医生,所以,她讨厌我是么。”上官影低下头,呼吸都突然变得很轻,他总是忘不了镜子里的那个眼神,那个嫌弃的,厌恶的,像是看怪物的眼神。
“我只能说,她像个母亲那样爱你,但是她不适合当个母亲。”李艺山见过这样那样的事情,甚至遇到过完全被父母虐待长大的孩子,所以不能天真地说出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这样的话,毕竟有些人真的不适合为人父母。
“李医生,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么?”上官影觉得这里有种安宁的氛围,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
“嗯,务必,电话,你也可以随时打给我。”李艺山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子,眼泪已经完全干了,表面平静的好像所有的过去都被留在了这个房间,但是伤口一旦被撕开,总是需要漫长的愈合时间,自己当年没有帮到仲森森,或许现在可以帮到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