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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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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拿了本书,坐在床边等着阿诚睡醒,时不时帮他换个冷帕子降温。可心不在焉,一个小时也没看完两页。看不进去,索性不看了。他看着窗外的夕阳,思考着要怎么和阿诚解释妖的事情。
忽然,小孩子嘴里跑出一两句呓语。明楼看他表情不好,正要安抚他,谁知阿诚的反应突然更加强烈,眉头绞在一起,四肢也不安分起来。
“妖怪,妖怪……别过来,别……”
阿诚的梦话越喊越大声,终于让明楼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妖怪。
明楼抓住他的手,轻轻晃晃他:“阿诚,醒醒,你做梦了……醒醒。”
小孩子忽地睁开眼睛,满是惶恐地盯着明楼,额角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还喘着粗气。
“没事了,你刚才做噩梦了。”
阿诚看着明楼,刚想说“大少爷”,突然想到小诊所里明楼的话,咬了咬唇,改口:“明楼哥哥。”
明楼笑了:“以后就叫哥哥,不用加名字。”
小孩子懵懂地点点头:“哥哥。”
明楼伸手去探他额头和脸侧:“还好,温度降下来一些了。喝水吗?”
阿诚没敢说话,呆呆地看着他。
“渴了就要和哥哥说。你告诉哥哥,哥哥才清楚你需要什么,对吧?”明楼又问了一遍,“想喝水吗?”
阿诚点头。
明楼把旁边的一杯温水拿起来,自己先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
小孩子接过水像接过了什么宝贝,先喝了一小口,看明楼没有制止自己,马上大口大口地往下灌。
“慢点儿喝,小心呛到。”明楼心里明明疼着,脸上还是要笑出来,“咕咚咕咚的,灌兔子洞啦。”
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儿。明楼又倒了第二杯给他,一样试了温度才递过去。
两杯水下了肚,阿诚觉得干渴的嗓子和烧灼的胃都缓和了不少,拿着杯子嗫嚅道:“谢谢哥哥。”
明楼把杯子接过来放到桌子上:“饿吗?想吃些东西吗?”
小孩子听到吃的,眼睛微微一亮——也只是微微,明楼总觉得他的眼睛和以前比黯淡了不少——嘴上却仍然在犹豫:“我……我可以吃吗?”
明楼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什么可不可以的,饿了就吃。想吃吗?陈妈熬的粥味道特别好。”
小孩子点头点得用力:“吃!”
阿诚烧还没完全退,明楼不放心他出来,于是跑去厨房给他拿晚饭。
餐厅里,明镜正追着满地跑的明台喂粥。
明楼故作生气的样子:“明台,你又不好好吃饭!”
明台最怕明楼和他瞪眼睛。明楼一训他,小东西立刻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子上,扁扁嘴:“姐姐明明说晚上吃生煎馒头的……”
“明台乖。新来的阿诚哥哥生病了、吃不了这些。等他病好了,我们再一起吃好不好?”明镜看明台点了头,又转过来嗔怪明楼,“你总凶他干什么呀。小男孩,淘气一些正常嘛。你小时候不也因为淘气总挨父亲的打?”
明楼摇摇头,进了厨房。这事儿他真说不过自己的姐姐。
“哎,你怎么出来了?阿诚醒了?”
“醒了,我来给他拿点儿吃的。”明楼一边说一边从锅里往外盛粥。
明镜把碗和勺子递还给明台,示意他自己吃饭,跟着进了厨房:“哎呀,你盛太多啦。”明镜拍掉了明楼拿着饭勺的手,换了自己来,“苏姐说他饿得太久了,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的,你先给他喝半碗。他要是过一会儿又饿了,再给他吃点儿水果,或者我让陈妈帮忙热个馒头。”
明楼拿了半碗粥,又用碟子盛了些爽口又好消化的小菜拿回了房间。
阿诚没动地方,还乖乖地坐在被窝里,两手抱着膝盖。他现在穿的是明楼小时候的旧衬衫,还是略微有些大,领口处露出了瘦削的锁骨和小半个肩膀。
明楼心里忽然涌上些歉意,轻声说:“抱歉,你现在肠胃还没恢复好,只能吃这些。”
阿诚摇摇头,咽了咽口水,连勺子都不用,接过粥碗就要喝。
明楼被他吓了一跳,怕他这么猛吃伤了胃,赶紧拿回来:“还是哥哥喂你吧。”
阿诚没反对,明楼就一勺一勺地喂他,时不时给他吃一口小菜。
半碗粥很快就光了。阿诚盯着空了的碗,也不说话。
“还想吃?”
阿诚点点头。
“等晚点儿好不好?歇一歇,一会儿再接着吃。”
“嗯。”阿诚低低应了一声,但明显有些丧气。
明楼放下空碗,试探性地问他:“刚才做梦……梦到什么了?”
垂着头的阿诚身子忽然一抖,手指用力抓着被子。
明楼继续问:“梦到什么那么害怕?可以告诉哥哥吗?”
阿诚舔舔嘴唇,小声回答:“……妖怪。”
“妖怪?”
“我梦见她,变成了妖怪……”
不用他说,明楼也知道阿诚指的“她”是谁。
“妖怪是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牙齿尖尖的,身上长了好多毛……”阿诚又打了个寒噤,“别的,屋子里黑,我没看清了。”
明楼心里一沉——果然看到了。
他把阿诚揽在怀里,轻轻拍他的后背:“阿诚不怕。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阿诚把头埋在明楼颈窝处,紧紧抱着他。
“阿诚,以后就留在这里好不好?和哥哥,还有镜姐姐在一起,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了。对了,还有个小弟弟,你没见过呢,叫明台。那可是个小猴子,一会儿都坐不住。”
阿诚愣住了:留下来?
对他而言,有关明家的记忆都太美好。温和的明老爷和夫人,疼爱他的哥哥和姐姐,还有念书、写字、看烟花……这些年他做过太多的梦,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明家的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而现在,明楼的这番话却是要把他拉到这个梦境中去。虽然他想留下,可他不敢说话,他怕话出了口梦就醒了,然后发现自己还躺在那个上了锁的屋子里。
明楼看他不做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跑去书桌抽屉里找东西。翻了又翻,终于在一个本子里找到了几页纸,忙拿过来给阿诚看。
“阿诚,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给你念故事,你问了好多问题,有一些我那个时候没有回答上来,后来我都记下来了、找到答案了。你看。”明楼当初把答案誊写了一张交给桂姨,自己还留着这些底稿,每次想到阿诚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他把那几张纸一张张地摊在床上让阿诚看,知道他也许还不认字,于是把问题和答案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阿诚听着,鼻子越来越酸,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到明楼怀里痛哭起来。
明楼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哄着,任着自己胸前的衬衫被眼泪打湿。
“留下来,留在哥哥身边,好不好?”
阿诚哭得语声含糊,只能连连点头:“好……好。阿诚不要离开哥哥。”
明镜在门外听到小孩子放肆的哭声,心中也是酸楚不已,掩着嘴落泪。
明台拉拉明镜的手:“姐姐,是谁哭了呀?新来的小哥哥么?他怎么啦?”
明镜眨眨眼,把泪忍了回去,蹲下来冲明台笑笑:“下次见到这个小哥哥,要叫阿诚哥。他以后也是我们家人,是你的哥哥。记住了吗?”
明台点点头:“记住了,叫阿诚哥。姐姐你也别哭,我听话。”说着就伸着小手去帮明镜擦眼泪。
明镜被他这副小大人的样子逗得破涕而笑:“姐姐是高兴。好,听你的,不哭啦。”
阿诚大哭了一场,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所有委屈都在眼泪中发泄出来。到最后小孩子哭得直发噎,明楼赶紧帮他拍背顺气。
等阿诚的哭声渐渐止住,明楼才开口:“好啦。以后哥哥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你赶快把身体养好,这样哥哥才好放心,是不是?”
阿诚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明楼也拿着帕子帮他擦脸。等都弄好了,小孩子才带着鼻音说话:“阿诚听哥哥的。”
明楼看阿诚哭了这么久,猜想他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儿应该又饿了,赶紧问他:“肚子是不是又饿了?想吃水果吗?”
“想。”小孩子声音还有些发怯,但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明楼刮一下他的鼻子:“这就对啦,想就说出来。哥哥去给你拿水果,乖乖等着哥哥。”
“嗯。”
也许是因为被泪水洗过了,明楼觉得阿诚的眼里总算有了点儿光彩。
阿诚又吃了些东西,精神看着也好了许多。明楼用冷帕子帮他敷了敷眼睛,又想让他再睡会儿,可是小孩子躺在被窝里就是睁着眼睛、盯着明楼。
“为什么不睡?不困吗?”
“不敢睡……会做梦。”小孩子半缩在被子里,声音被捂得有点儿发闷。
“哥哥在这儿一直陪着你呢,不怕。”
阿诚还是摇了摇头。
“那哥哥给你读故事好不好?”
阿诚想了想:“好。”
明楼从书架上换了本适合小孩子看的,坐到另一侧的床上,把枕头竖起来靠着。床很宽大,躺一个大人和小孩子完全不成问题,明楼长手长脚的也完全不觉得挤。
阿诚在被子里拱了拱,好让自己离明楼更近一点,但仍然巧妙地保持着距离,只把头靠在明楼的腰侧。
明楼一手摸着小孩子柔软的头发,一手拿着书念。
比起四年前,明楼的声音更加沉稳了,念起故事来也是更加动听。阿诚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放松,终于抵挡不住困劲儿睡着了。
明楼看阿诚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知道他已经睡得沉了,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对比了一下自己的——还好,虽然还有些热,但总算温度没有反复。他把被子给阿诚盖好了,关了灯,自己也钻进被窝里躺着。
因为发烧还没完全退掉,小孩子的身体仍有些热。明楼躲开了阿诚背后的伤口,轻轻把他搂在怀里。阿诚无意识地又往明楼怀里钻了钻,头蹭到了明楼的颈窝处,微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
睡梦中的小孩子,终于卸下了最后那道心防。明楼看着屋顶上模糊的灯影,笑得温柔。
阿诚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一夜无梦。
冬夜静谧,只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
春天不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