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之Grimm AU》淡若_晨风

7、六

　　桂姨一直在门口跪着，身边放着陈妈已经帮她收拾好的包袱。她在那里痛哭不止，一会儿说“求大小姐原谅我吧”，一会儿说“求大少爷别赶我走”。明台被桂姨吵得也没了兴趣玩，扒着窗户从二楼往下望，又被陈妈抱回了回来。
　　大门忽然打开，桂姨赶紧抬起头去看：只有明楼一个，明镜不在。
　　桂姨知道这是明镜放手不管的意思了，心里一沉，但仍然不死心地苦苦哀求：“大少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这次，我以后一定再也不打他了！”
　　刚才为了和明镜讲道理，明楼一直努力保持着冷静。现在一听“打”这个字，就像触了他的逆鳞。那个听着故事、不断提问的阿诚，和那个缩在床角、满身伤痕的阿诚，两个阿诚在他脑海里飞速切换着，让他压下的火气一下子翻了上来。
　　“我们明家不会再用你了，拿好你的东西！走！”
　　桂姨哭着连连磕头：“大少爷，别赶我走啊！我在明家做了快十年了，您不能就这么把我赶走啊！”
　　“是，你在明家做了十年。这十年里，我母亲没有亏待过你，我姐姐也没有亏待过你。她们念着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不容易，处处照顾你、厚待你。可你呢，你却把那个孩子养成了你的奴隶！你听好，从今天起，阿诚就是我们明家的孩子，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我们家也不会支付你这种人工钱，赶紧拿着东西走！”
　　桂姨一看苦求无用，而且听着明楼话里话外是一分钱都不会再给自己，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毒：“大少爷！您这么对待家里的老佣人，就不怕别人耻笑么？！”
　　明楼冷哼一声：“我明家向来是非分明，谁耻笑，那便是他自己是非不分，我又何必介意！”他一挥手，身后站出了司机张伯，“你若再这么纠缠下去，我就去报警，告你虐待养子！到时候，你不仅还是拿不到钱，牢也要去坐！”
　　话已经说成这样，桂姨知道在明楼这里再无任何转圜余地，故意哭得更响：“大小姐，我错了啊！阿诚……我也疼过他，您不能说把他带走就带走啊！”明楼看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样子、博同情，不由得冷笑：“你都把他虐待成那个样子，还敢提以前的事？还敢求我姐？！我告诉你，你要那样折辱一个孩子、虐杀他，我就偏要他成材！让他做一个健康人、正常人，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人！这是你当初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既然你不能完成，那就由我们来抚养他！”
　　明楼看到桂姨被自己一语道破那点儿心思，又羞又恼，眼里的恶毒更胜。忽然，她眼中竟出现了野兽一样的绿光，然后皮肤上又长出了许多灰黄色的粗毛，嘴角一咧，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竟然是狼妖！明楼从未想过在自己家做了这么多年佣人的桂姨居然是狼妖，不由得暗暗一惊，转念一想，一下子就明白了阿诚背后那道不同寻常的抓痕的由来。另外，也怪不得桂姨的邻居不敢对桂姨的事情多加干涉。鼠妖生性胆小怕事，连正常人都可以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更别提一只狼妖了。
　　桂姨气恼之下不小心露出了真身，恶狠狠地盯着明楼，可等她对上明楼的双眼，只见明楼的双瞳就像两个黑洞一般，紧紧地抓着她，似要把她吸到地狱中去。桂姨慌了，满脸煞白，却连叫都不敢叫出来。她从没想到过，明楼居然是捉妖人！
　　她活了这么久，从前只是在老一辈人的传说中听到过捉妖人的名头。这些人大多身手矫捷、嫉妖如仇，因此，妖遇到捉妖人，往往只有被杀的命。而且不少狼妖以杀戮为乐，所以更是捉妖人捕杀的重点对象。好在世间具有识妖本领的人其实少之又少，桂姨也一直谨慎地隐藏着自己的真身，所以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一个捉妖人。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做了近十年工的明家，居然是捉妖人的后代！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恢复了人形，不断喃喃着“别杀我”。桂姨说着就拿起包袱，脚下跌跌撞撞地想逃。明楼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桂姨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明楼死死抓着她，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在桂姨面前低声威胁：“想不到你居然是个狼妖。呵，既然你也看出了我是什么人，你也该知道怎么做了，是不是？我会让张伯跟你去拿阿诚的领养执照，如果你不给他，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是，去拿……我去拿……”桂姨满脸惊恐，连忙点头。
　　明楼“哼”了一声，松开她，看她逃命一般地去了，回头交代张伯：“张伯，劳您跟她一起去一趟，把阿诚的领养执照带过来。”
　　张伯也看不懂刚才两个人之间怎么了，只应了一声，跟着去了。明楼思索片刻，回了屋。

　　明镜在床边看顾着睡着的阿诚，又被桂姨刚才在门外的哭喊扰得心乱，正心绪纷杂的时候明楼进来了。
　　“怎么样？她走了？”
　　明楼点点头。
　　明镜垂首不语。
　　“阿诚怎么样了？”
　　明镜伸手去探了探阿诚的额头：“还烧着。估计是生病加上太过疲累，一直也没醒，只是睡得还不安稳。”
　　“姐，刚才我看到桂姨……”明楼掂量着怎么说才不会吓到明镜，“我看到桂姨真身了。”
　　明镜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反应归来：“……真身？那桂姨也是妖？！”
　　“狼妖。”明楼坐在床沿上，看着阿诚。
　　明镜一时语塞，毕竟她从没想过在自己身边待了十年的桂姨居然是妖非人。
　　“姐，阿诚背后那道抓痕不是很奇怪吗？现在想来，定是桂姨暴怒之时露了原形，以狼爪抓成的。换句话来说，阿诚可能已经见过桂姨狼妖的样子了。”明楼轻轻顺着小孩子的后背，只见阿诚侧身蜷着，睡梦中仍然皱紧了眉头。
　　“姐，您别再想桂姨了。她刚才只是故意做出凄惨的样子想唤您出去的，之前和我说话的时候眼神中根本毫无悔意。她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同情。”
　　明镜点头，叹了一声“罢了”，又望向阿诚。想到他一个小孩子突然看到妖的真身，肯定吓坏了，明镜心里更像有把刀在绞。
　　“那你准备……告诉他这些事吗？”
　　明楼沉吟片刻，答道：“这正是我犹豫不决的地方。他还这么小，讲了也未必会懂，只怕事实更会吓到他。”
　　明镜想了想：“我也是这样想的。就算要让他知道这些事，也不应该是现在。可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
　　“等我试探一下，了解他究竟看得有多清楚再说。到时候，我们挑能讲的讲。如果他记忆含混不清，那我们就不妨先以梦来安抚他好了。”
　　“好。等他清醒一些，我们再旁敲侧击地问问他。”

　　因着发烧，阿诚一直昏昏沉沉的。刚才清醒的时候他看见了明楼和明镜——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清醒了还是仍在做梦——反正就算是梦，那这个梦也还不错，他就由着自己睡下去。
　　这些年来，他的梦大多都是一样的：突然有一天，一向疼爱自己的姆妈变得像疯了一般，拽着自己的领子，狠狠地把自己往床上摁，几乎要用枕头把他闷死，然后就是打、骂。他总是被打着打着、一个激灵就醒了，然后发现自己还是睡在水泥地上，身上酸痛得厉害。
　　刚开始被打的时候，阿诚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哭着喊“姆妈”。可他越喊，桂姨打得越狠。有时候桂姨急了，拿着什么就用什么：笤帚、枕头、木尺。有一次，她甚至拿着一支钢笔对着阿诚的肩头就戳了下去。笔尖因她的暴力劈了，她后来回过劲儿来又是一顿好打：“你这个丧门星！老娘要不是为了揍你，这笔会裂？！好歹也能拿去卖个钱！讨债鬼！”他听说那钢笔是明楼给的，痛的时候忍不住哭喊了两句“明楼哥哥”，桂姨更气，抬手就抽在他脸上：“贱种妄想攀什么高枝儿！哥哥也是你叫的？叫大少爷！”
　　而阿诚在明家过除夕那天穿的棉袄，也早就被桂姨拆了，改成了马甲，穿在了自己身上。
　　阿诚渐渐被打得麻木了。桂姨打他，他就受着，也不哭闹了——他吃不饱饭，也没力气哭。他就那么看着那个女人，含着眼泪看着他。他不再叫她姆妈了。他的姆妈连他磕一下碰一下都会心疼半天，这个人不是他的姆妈。
　　有一年冬天，他出去提水回来，又累又饿，脚下一软，坐在家门口晕了过去，水也在门前洒了一地。桂姨午睡起来看到水桶没满，阿诚人也不在，想开门出去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一脚踩到了已经冻成冰的水上，狠狠跌了一跤。等桂姨爬起来，提着阿诚的领子就把他拽进了屋开打。那时候正值傍晚，屋子里没点灯，昏暗中阿诚也不清楚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总觉得桂姨那样子真的不是人，更像是邻居哥哥之前说过的妖怪、夜叉。
　　桂姨去苏州那天，阿诚苦苦求着桂姨别把自己锁在家里面。他知道桂姨要连着很多天不回来，他怕自己一个人就这么在屋子里被锁到死，所以一反从前缩在墙角的常态，扑上去一遍遍磕头。他求桂姨让自己走，让自己回到孤儿院，哪怕上街上流浪也行，这样以后就再不会惹她生气。桂姨哪里肯放这个出气筒离开，嫌恶地踹了他一脚，转身就要锁门。谁知阿诚竟然死死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桂姨烦极，忍不住又露出了狼妖的原形，在阿诚后背上狠狠一抓。小孩子吃痛，手上马上松了劲儿。桂姨趁机踢开他，转身关门，上了锁。
　　阿诚被桂姨刚才的模样吓得几乎魂不附体，连后背上的痛都暂时忘却了。
　　原来她真的变了，变成了话本子里的妖怪。
　　阿诚自己在地上呆坐了许久，等天快黑了才想起来自己必须要出去。他试着拍门求救，可邻居们只是问了问，谁也没来帮忙开门。他试着去扒窗户，但力气太小，终究无济于事。晚上，他用冷水冲了冲后背的伤口，随便啃了一口桂姨吃剩的饼子充饥。
　　第二天，第三天。他每天都在寻找出去的办法，可每天都只剩下失望。
　　后背的伤不同以往，痛、麻，难受得厉害。到了第三天下午，阿诚连稍微抻抻身子都觉得疼。头也越来越重，又昏又涨，没挨到天黑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