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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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睡下了，却不曾睡的安稳。
我看去时还能瞧见他眉头微微蹙紧，勒出浅浅的一道“川”字。
痕迹不深不浅，但想来也不是一日形成的。这人心里大约是藏着事，才会连睡梦中都这般不得安宁。
只是这不得安宁，想必也不是一两日造成的。
他眼底的青痕教那日所见又深了几分，加上今夜的折腾，憔悴更显眼直入了我眼底。
多看了两三眼，我倏然转开眼，撤了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后拎着那偷儿退出了内室。
想来这偷儿倒也是个心大的，如今被点了穴，倒是睡得比谁都深沉。
将那偷儿随手放在桌边的空地上，我走回先前站的地方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扣指弹了弹剑身，声音清脆，犹如龙鸣。
剑倒是把好剑，只是那缭绕在手腕间的寒煞之气却是不容小觑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把剑，握在一个凡人的手中，偏偏这个凡人还使得得心应手。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又往内室瞥了眼。
半遮半掩的珠帘以及垂下的床帐做掩令我看不到他，却又不得不让我想起，就在半个时辰前，这把剑就抵在我的颈项上。
那时剑贴的极近，但凡再往前一送，锋利的剑刃便能割开我的喉咙。
随之而来的便是他投来的冷冷地眼神。
那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心内大骇。
他竟然能看得见我？！
我分明已经隐去身形他如何还能看得见我？！
事出突然，我甚至忘记去躲开。
便是于此时我对上了他的双眸。
一双凌厉的桃花眼。
“这生而做人呀，最好的便是生就一双桃花眼，最是勾人的桃花面何愁没有姻缘。可惜哟，婆婆是没得这样的好机会咯……”
昔日孟婆于茶寮内指着穿云镜，边摇头边满脸惋惜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我至今记得。
只是我一直不解她话中的深意，如今真正见到这样的一双桃花眼，尤其是生在眼前这人的脸上，我方才茅塞顿开。
桃花眼果真撩人。
哪怕这眼神中含刀带刺儿，也教你移不开眼。
我一时忘记挪开眼。
对眼中恍惚听得一声“猫儿”，我尚且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锵啷”一声，他仿佛泄了所有力气似的长剑已然脱手，摔在了地上。
我吃了一惊。
原因无他，像他这般的侠士魂魄我也曾经拘过，那些个人虽已做了鬼却是个个都舍不得放下自己手中的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哪个不是将自己手中的剑捧得比命还重要，哪个舍得将自己心爱的剑摔在地上。
我看了眼摔在脚边的长剑，一只手却向我探了过来。下意识地偏过头去，那只手便愣愣地停在半空中，仿佛被人点了穴似的不晓得收回去。
循手望去，正对上一双眨也不眨的桃花眸。只是此时眸中凌厉褪去凝起漫漫水汽，水汽迷蒙中那双眸子却分外明亮，奕奕有神。
见我又看向他，那双眸子倏地一亮，光彩斐然。而后便见那两片抿起的薄唇缓缓舒展开来向上翘起勾出一抹灿然的笑。
冷若冰霜似的脸顷刻间融化成水，漾满温情。
那笑不浓不淡，不刻意不做作，仿佛像个突然光明正大地得了甜食的稚子一样，终于能够在众人面前放心地开怀一笑。
双眸弯弯，微微化开的缝隙间隐约红了双眸。
“……终于……回来了……”
回来？
回来甚么？
谁回来了？
我听不明白，而他自然没得给我答案。因为就在眨眼之间他整个人便瘫软下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将他揽在怀里。
耳边回荡的是他略带些急促的呼吸声，眼中看见的是他带着红晕的脸颊，脖颈间被喷上的是一波又一波温热的气息。
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一些，鬼害怕暖阳却又向往着光明与温暖，如同飞蛾总喜欢扑向火焰一般。
只是鬼终究是冰冷的，再多的温热也捂不暖的。
他似乎明白自己身体的变化，在我接住他的下一刻，他贴着我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药……枕头……下、下面……哈啊……”
虽然说的不清不楚，还是让我听得明白。他说的是药在枕头下面。
再看他红的仿佛要滴血的脸，我连忙将他扶到床边坐下，一手稳住他，一手不疑有他地伸进枕头下面摸去。
果然如他所言被我摸到一个瓷瓶状的东西。
我将东西掏出来，原来是一个乳白色的瓷瓶，瓶身光洁没有做多余的缀饰。拔开软塞，一股子药草味扑鼻而来。
来不及多想，瓷瓶被我倾斜着捏在手中，一粒褐色的丸药滚了出来。
我捏着那丸药忙不迭地递到他的嘴边。他毫不迟疑地吞下。此时我才发现他仿佛做了极大的隐忍，额头分明已经沁出汗渍。
我不自觉地皱了眉。
扶着他躺下，服了药丸后，他整个人仿佛更加不舒坦了，像是被抽了筋的虾一般蜷缩在床上，汗如雨下。
领口隐约被汗水濡湿了。
见他如此，我哪还不明白，他此时应是难受的厉害。
只是我在他身边这么久，除却粗重的喘气声之外我没有听到任何一句难受的“呻吟”。
后来不知过去多久，他的呼吸终于变得匀称，那双撩人的桃花眸终于合上了。
折腾了这许久他终究睡去了。
看着他睡去，安宁的模样，我却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这个人了。
他的身份，他为何而来，更重要的是他为何能看见我，我又因何能……碰到他？
诸如此类，统统等着我去解开。
不过，凡人果真复杂。
我摇摇头，今夜注定不会再有甚么收获了。退出屋子时我没忘记带着那偷儿一道回了我的屋子。
至于为何没将偷儿留在他那儿，问我，我也闹不明白。
只是等我回过神来时，他就被我随手丢在了屋子的一角，任他自生自灭。
我则是摸回到几乎没有怎么碰过的床，坐在床头，看着手中收好的伞，有一处地方分明带着一道口子。
止不住有些头疼。
当日陆判将伞递到我手中时曾千叮咛万嘱托千万将伞护好，如今在我手中伞破了一处，虽然不是多大的口子，但终究是不好的。
无论如何也是应当同陆判说上一声。
想罢，我连忙取出龙玉。如往常那般施了术法，哪知那玉竟如凡间玉石般躺在我的掌心，半天不见动静。
拈起玉块又使劲儿晃了晃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玉仿佛就是块玉而已。真是奇怪。我疑惑着下意识地呢喃道：“这玉，怎么又这般不灵光了？”
话音未散，我猝然一愣。
为何要说“又”？龙玉这般不听使唤分明是头一次出现，如何担得起一个“右”字。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还有哪次龙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
后来想着想着，我竟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儿正是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关于彼岸花的梦。
梦中四周一片昏暗，耳边似乎流淌着淙淙的流水声。水声听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睁开了眼。
入目的便是眼熟的昏黄，又看向不远处那条脉脉流淌的河分明就是忘川。
“……我何时回的地府？”茫然地看着水流，须臾我忽而一愣。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的忘川河河水竟然清澈见底，仿佛人世间寻常的河流一般。
但，这怎么可能？单我在地府待得半年，忘川于我而言自然熟记于胸。忘川的水从我出现在地府时就一直是浑浊混沌，一眼望不到底。而且孟婆也不止一次对着忘川发出感慨，说是地府里就明明就只剩这么一条河，居然还浑浊不堪。
无论如何，忘川的水也不可能这般干净。
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就着这个疑问我闭了闭眼，而后睁开，双目凝神复又望向忘川。
清澈澄净，河底更是不见一丝泥沙。
这难道并非我眼花？而是我离开之后，地府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的变化？
猛然间想到甚么似的，我猛地看向奈何桥的方向。这一看我终于明白这隐隐的不对劲的感觉出自哪儿了。
这里实在安静地过分了！
白玉筑成的奈何桥上哪一日不是鬼满为患。就我能见到的就是桥上来往的鬼魂不计其数，鬼哭狼嚎的声音更是不少，加上有些晓得要饮孟婆汤而呼天抢地的哭诉声终日缭绕在奈何桥上，并不稀罕。
热闹且忙碌。
然而这里，往日里走过无数回的白玉桥上竟没有半个鬼影。匆匆飘上桥，玉桥犹在，只是此处却没有四处走动的鬼差，没有青面獠牙的恶鬼，没有孟婆的身影，桥头更没有日日侍弄的彼岸花。
这座奈何桥此时仿佛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桥。从桥上向下看去，一望无尽的忘川水清澈见底。
我心里惊骇至极。
四下张望着，蓦地，眺望远方的目光狠狠一顿。只见忘川河里，一点殷红，如出水芙蓉般立于水上。
那是……
彼岸花？！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