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五) ...


  •   使劲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利索地将桌上空掉的碗碟端出屋,慢慢叹了口气。
      虽然太阳穴那儿不会再有酸胀的感觉,但耐不住自己惦记那位五爷的身姿惦记了一下午,颇费了些神,忍不住就按揉上去了。
      孟婆若是见了我此时的样子只怕又要摇头念叨一句:“清明,你竟还存着这凡人的习性,哎——”

      想到孟婆说话时无奈的模样我淡淡一笑。初见她时,她便已对我说过许多回。
      她说我行为处事冷静果断干练,认真又负责,十分有原则,手段光明正大,只唯独不像个鬼。
      譬如旁的鬼都爱飘飘荡荡行事,唯独我不论去哪儿,若非必要,便是时时是脚踏实地的。

      我只听着没有回话。
      自我有记忆起,便是这么一路过来的,如今就是想改,想来,也是改不了了。
      索性顺其自然,也出不得甚么大乱子。

      入夜,我原是要再去会一会那五爷。我始终觉得这位五爷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让我不得不在意。
      再则,这人的身影已经在我脑袋里晃了一个下午,令我更加在意。
      也不知怎的,从花园回来的时候,我竟止不住想去见他。

      只是,最后我终究没有来的及见他。
      戌时刚过一刻,便从龙玉里传来陆判的消息。陆判道:“清明,手边的事暂且先放下,现有一事急需你从旁协助,速去。”
      其后缀的便是事发的地点。
      不敢有耽误,认真看了两遍将地点记下,又将龙玉塞回腰带后,我立即出发。

      那地点竟然与云府离的不远,只隔了三条街道。
      夜深人静,悠长的街道上唯我撑伞一闪而过。不多时便已跳过三条街道外。

      一站稳,望着眼前的景象我不经有些惊讶。
      若说云府所在那条街可称得上是繁花似锦,这里只能用“满目荒凉”来概括。
      三三两两挨靠在一起的低矮房子,看起来颇有些岁月。每家的门前或多或少都栽有一株树,想来也是为了纳凉有个好去处。
      我到的时候,夜已深,一排的房子里早已熄了灯火,只有最末的一间屋子内隐约是亮着灯火的。除却灯火,远远的便能听到一阵阵嘶哑孱弱的婴孩啼哭声。
      哭声非常凄惨,跟只小猫儿叫似的,断断续续的,颇为骇人。此外,自我落地时就感觉到的浓浓鬼气便是从那儿渗出来的。

      见此,我来不及多想连忙撑着伞飘入那户人家的墙壁。
      一入屋,我终于知道了甚么叫做家徒四壁。整个堂屋中除了用来吃饭的桌子就是围了一片高矮不一的板凳。其他空空荡荡的地方堆着许多用于丧事的东西。
      这个家里想必有人刚刚去世不久。
      得了这个讯息,我便将目光移向旁处。然后发现煤油灯光是从右手边隔出来的一间房间里映照出来的。
      鬼气亦是出自那间房里。
      我来不及多想便越了那道可有可无的布帘,入了房内。

      等我看见房内站着的那位鬼差之时,着实惊着了。
      先前陆判只说让我来做协助,我自然万万想不到原来要协助的会是溪渝?
      见我进来,溪渝只扫了我一眼便收回视线,绷紧面皮看着他的面前。
      我先前被溪渝惊到,按捺下心绪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溪渝的脚边竟跪倒着一位老妪。
      那老妪应是极老了,腰背佝偻着只差将脑袋磕在地上。瞧见我进来,老妪亦是看了我一眼,立时更是止不住地哆嗦着,满头稀疏的雪发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晃动着。
      然而,惹我在意的却是她的双眸。
      青白一片。
      她已不是活人。
      先前的鬼气便是自她身上传来的。

      房内除了老妪外,还有站在床边的一老一少两个男子以及坐在床边的年轻妇人。妇人的怀中的襁褓中正睡着一个不足月的婴孩儿。
      婴孩儿此时脸色已变成青灰色,瘪下去的小嘴儿正有一声没一声的啼哭着,只是等我注意到的时候,这婴孩儿分明已瘦得有出气儿没进气儿,长此以往,不出一日,这婴孩儿只怕也要跟着去了。
      年轻妇人一边轻轻拍着襁褓,一边抹着眼泪,愁容难掩。
      老汉眉头紧皱沉闷不语,年轻的汉子则看着床上的妇人与婴孩儿叹气不止,满面哀愁。
      溪渝脚边的老妪则是听着那青年的叹气声,忍不住扭头看去,这一看又仿佛看到万分不忍的画面。老妪再回头时,悲痛的难以自抑。
      她猛地沉下身去,对着溪渝一连磕了许多头,哽咽地祈求道:“差爷,那儿啼哭的是小妇人的大孙儿,小妇人儿子与儿媳成婚三年有余,始终不见动静。全家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盼来这个孙儿。老妇人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只是我这小孙儿,生下之后便是不吃不喝,愁煞了人。老妇人只求再多看他一眼,只待他有好转,小妇人立刻随大人走。求差爷再成全!求差爷再成全!!”
      这祈求的声音里是镶了哭腔的合着鬼调渗人无比。
      溪渝听得面色不改。

      说到底也怪不得溪渝这般无情。
      实则,都成了鬼,哪来的人情可言?再者,自从成了鬼差,勾过的魂魄十中有七皆是有各种各样的缘由,更是令人闻着伤心落泪的理由更是只多不少。
      但,有何用?
      常言道“阎王让你三更死就不会留你到五更”,阎王的威严其实尔等区区凡人可以违逆的?
      溪渝作为鬼差的时日远比我久,他都不敢,我自然不会。

      可想而知,溪渝自然不会答应。老妪仍在苦苦哀求之时,他已经拿出勾魂锁。
      只要将勾魂锁落在老妪的身上,轻而易举就能将老妪带走。只是溪渝分明有勾魂锁,为何迟迟不将老妪锁回去?
      若是我没有看错,今日分明是这老妪的头七之日。
      整整七日,溪渝竟然没有将她带回去?着实怪哉。
      思索着,我蓦地一怔,而后目光锐利地落在站得笔直的溪渝身上。
      这老妪莫不是也与那云奕一般竟也是个勾不去魂的,所以陆判才会让我过来?!

      然而,不等我再细看,那老妪见到溪渝拿出勾魂锁顿时就变了脸色。老妪枯瘦的十指骤然生出尖利的长指甲,青白的双眸忽的瞪大,睚眦欲裂般地瞪着溪渝,恶狠狠地怒道:“都怪你,既然答应了我一回,再答应两回三回有甚么区别!你不是鬼差么?这般小气作甚么?既然你不肯答应,就莫怪老婆子手下不留情!”
      老妪说罢竟是飞也似的冲了过来,一时间阴风大作,扑面而来。
      溪渝竟像是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不晓得动弹。我一见情势不妙,连忙纵身迎了上去。
      眼见着利爪就要欺身上前,我手中又没有甚么称手的兵器,只得将收拢的伞顺手抵了上去。
      “锵——!!”
      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郁且呼啸着的鬼气。

      我的身手在众鬼差中是数一数二的,如今对上这个执念与怨念都极深的老妪竟被他逼得生生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戾气化作一片片利刃向我划来,然而我却没得躲开。身后就站着溪渝,一旦躲开,被利刃所伤的必然就是他。只是不知怎的,他到此时竟还是没动。
      便是在这万般紧急的关头,却听得一声:“嘶——”
      我眸光一顿,大骇。
      只见面前的伞面上竟教利刃割出一道指长的口子来!

      当日陆判将伞交到我手上千叮咛万嘱托千万不能让伞破了,如今有了这么一出,倒是如何是好?!
      心头乱了起来。
      老妪见我有这片刻失神,猛地收了手,趁我注意力凝在伞面上时锐利的指甲飞快地向我的胸口袭来。
      说时迟那时快,被我护在身后半天没动静的溪渝终于有了动作。

      “你还不明白吗?!”溪渝蓦地低喝一声。声音虽不大,但足够我们听到。
      老妪听到溪渝的声音便是一怔,手指停在我胸口一拳的地方,看着溪渝绕过我走出来。溪渝道:“生而为人,人死为鬼,人鬼殊途。为何殊途?自然是因为鬼身上有鬼气,鬼气会侵蚀凡人,长久以往,被侵蚀的那人又怎会落得个好的?你为鬼,你孙儿为人,偏偏还是个刚刚出世的婴孩,自一出世便有你守在身侧,终日泡在鬼气中,他口不得言,只能这般哭闹不止。只要有你在一日,他便一日不得安宁!”
      老妪却是被他的话说的彻底呆住了,溪渝此时说的话是她万万不会想到的,也是我不会想到的。
      地府中,孟婆时常同我说起溪渝,说了许多我只记得她说过,溪渝最是话少。实在难以想象他方才竟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
      老妪颤抖着唇,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竟不告诉我、你竟不曾告我……”
      “是我错了。”
      “竟是如此,如此……”
      这般念叨着,许久方才听那老妪停了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我原当你是个好的,没成想你竟是想害我孙儿的!你先前为何要答应我!你为何不带我走!如今害的我孙儿受这许多的苦……不能原谅……不能原谅……我要替我那可怜的大孙子讨回一个公道才可!”
      话音未落,那彻底失了神志的老妪又向着溪渝狠狠扑来。

      下一瞬,另一道粗粝的声音蓦地响起——
      “老婆子哎,你若是在,就快快离去吧,莫要再吓着咱家大孙子勒!老婆子哎——你就放心吧,这个家还有老头子在呐——你就放心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