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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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乌云遮月。
夜黑风高，天壁上见不得一丝星光。
放眼望去，三丈外都看不清人影。
又是入夜，四周寂静，鸣了一夏的蚊虫终于消停了。
我走出房门时，院中的那盏秋菊正被秋风撩地生生压弯了腰，被我瞧了个正着。
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待到将花盆抱回房内，我复又出门。目的地便是那偏南的厢房。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位令云奕十分在意的五爷便住在那儿。
只因那儿的日光最是充足，暖意溶溶，最适于人居住。几日前，云奕还曾想将我安置在那，被我一口回绝了。
纵使身为鬼差，教寻常鬼魅来说耐着些阳光。只是照久了终究是不好的。于是不容云奕拒绝，我挑了个最避阳的房间。
云奕当时只是微微一愣，却没有开口再劝说甚么。
倒是那火儿当时听我拒绝南厢时，嘴撅得极高，吊着油瓶似的，我只作没看见。
如今那五爷来到府中，云奕没道理不安排住在南厢的。
隐去身形的缘故，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南厢。一丛丛向阳花木生的极旺剩，花木的尽头是两间相连的屋子。
这两间屋子中，一间亮着灯火，一间则是漆黑一片。
想也不想，我循着那亮着灯火的屋子，穿门而入。
屋内布置与我所在的房间相仿，只是墙上多挂了几幅字画。依旧是一片珠帘隔开了卧房与客厅。
火光便是客厅中那支灯架上发出的。
淡淡的光芒透过珠帘晕染着大半的屋子，显得寂静又安宁。只是厅中并没有人。
我想也不想地穿了珠帘入了卧房。
卧房内放着一张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垂下的蚊帐内隐约能看出一道隆起的身影。
随之而来的就是飘散在耳中的清浅呼吸声。
床上那人竟是睡着了？
我又转头看了眼亭中的方向，油灯分明又是亮着的。
所以，床上这人竟要点着灯方才睡得着吗？又不是黄口小儿，还惧黑。
这人便是云奕在意的那位五爷？
心里真是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我盯着火光正愣在原地，却听一阵疾风骤然在耳畔响起。
下意识地侧过身去，又又听到一阵骨碌骨碌的声音。听声音分明是甚么硬物滚落在地。
循声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脚边滚落的东西竟是一颗泛着黝黑光泽的圆润玉石。瞧这玉石落地的地方，分明就是我方才站的地方。
下一刻，便听一道略带嘶哑的声音蓦地响起——
“谁在哪儿？！速速与你五爷滚出来！”
那一刻，我仿佛觉得那话里是对我说的。
然而，我此时分明是隐去了身形，应当是没人看得到的。
我后知后觉地望向他。
却见先前放下的蚊帐不知何时被人捞起，露出里面的人。
那一瞬，我陡然发觉自己竟移不开眼。
那张脸是我做鬼差的生涯中从未见过的一种俊美无俦。
不似女子的美艳动人，而是自有一番灵动英气，风华无双，世间少有。
只是眉眼间戾气过甚，眼神冷如硬铁。
长听孟婆在耳边念叨着桃花眸子最是勾人心魂，如今得见，确实名不虚传。不过这眸光太冷，太无情，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刃，扎得人不敢靠近。
而令鬼不敢靠近的，却是他满身的煞气。
这人的身上的血腥气浓重如十八层狱间的血气。那双格外修长的白皙双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身上又背了多少人命孽债。
这人的命……大约是好不了了。
我默默垂下眼。
不愿再去看他的三千青丝垂落肩头时衬得越发苍白的肌肤。
而他，则是死死地盯着玉石落地的地方。许久，他忽然起身，下了床。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三两步走了过来。
当着我的面，他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玉石，指尖摩挲着圆润的边缘，微微垂了眼。
只瞧见两抹鸦羽般的眼睫颤了颤，生出两团阴影，盖住了眼底淡淡的两团痕迹。
这一霎那，我看不清他是甚么表情，但是他的背影我却看得仔细。
背影萧条。
只着白色里衣的腰身仿佛一双手便能环上。
这人，竟这般清瘦么？
后半夜，他又回到了床上。
只是他没有再睡去，而是低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指尖。
那儿有一颗黑色的玉石。
指尖一刻不停地抚摸着手中的玉石。
那认真的模样，仿佛摸在手中的不是玉石，而是他此生的执念一样。
隔着薄薄一层蚊帐与阴影，我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没有离开，也没有现身，更没有开口。
我只是站在原地，透过那蚊帐，看着他枯坐到天明。
后来破晓时，我才撑着伞消失在了房内。
没人知道，这一夜我曾来打探过这个被人唤作五爷的人。
更没人知道，我看着这人出神到了天明。
偏偏脑海中一片空白。
另一方面，我只知“五爷”对云奕来说定是重要的，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在意。
因为接下来的几日中我竟再也没见到云奕的身影，捎带着火儿那小厮也没再主动出现在我面前过。
整个云府中惦记着我存在的恐怕只剩下每日按时来为我送饭送水的丫鬟了。
此外，云奕的书房自那日后我便再靠近不得。只因每每靠近百十米远，那儿便守着个春风满面笑得合不拢嘴的火儿。
火儿一见我，便急忙上前将我拦住才道：“清明公子，实在抱歉。我们公子正在书房与贵客商量重要事宜，不方便被人打扰。所以还请您多担待，移步别处。”
见我不语，他便勾唇继续道：“清明公子。您若是觉得憋闷自可以去后院的花园那儿。此时正是菊 花开的好时节，园中菊 花开正艳，正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话说得慢条斯理，只是落在我眼中他分明是装作故作轻松的模样。那勾在指尖的袖子被不停地搅缠着，一双更是眸子直勾勾盯着我看，目光闪烁中带着警惕。
我作势往前迈上一步。
过然，他立刻便绷紧了身子，见状便要以身想拦。
这一刻，我哪还不晓得他的那点儿小心思。
他是生怕我执意要去书房。
生怕我去见五爷，却不知在他们睡梦之时，我早已见过他。
呵——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终究年轻了点儿，稍作试探便藏不住心事，喜形于色。
我看着倒觉得有趣。只是我并没有就此发笑。装作不经意间地瞥了眼远处的书房后，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了句“有劳告知”后便在他呆滞的目光注视下，撑着伞慢悠悠地往回晃。
转身的刹那，思绪却忍不住交织在一起。
方才的书房内必定是有人的，所以火儿才拦着我不让我过去。
至于是甚么人，能得火儿这般护着的人除了云奕只怕没有第二个人。不过，单单只有云奕在的话，也不会不让我去书房。由此可猜，那书房里除了云奕外，想必那个突然出现的“五爷”只怕也在那儿。
云奕他——
果然不许我同那个“五爷”有所接触。
这“五爷”究竟是何般人物，竟令云奕这般藏着掖着，见不得人？
这般思考着，脚步却没有停过。我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了火儿方才所说的后院花园。
一路走来，只觉阵阵花香探入鼻中，不同于彼岸花丛中的血腥气，人间的花终究可爱些。
不觉想放松下来，脚步愈发轻缓起来。
越过一小片竹林，云府的后花园方才真正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刻我方才真正的恍然大悟。
这云府不愧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单这后花园的奢华程度便是一般人家难以想象的。
放眼望去只觉得望不到边，五颜六色的菊花织成一片花海。花海的正中央围着一株碗口般粗细的梅树。那树生得极好，只是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只在枝头冒着片片绿叶。
我多盯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我正走在花丛之间的小道上。那时低头查拨开菊 花花丛，打量着枝干修剪后的模样，心里想着的却是回去地府的时候，或许可以将彼岸花修一修花枝。
近来走进花丛里总容易被勾连住鞋子，有些麻烦。
这般想着事，身子却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下意识地掩去身形，远远地飘开。
只因这传来的脚步声并不是一个人的。
除却云奕、火儿外，还有第三人。
而这第三人，想必是“五爷”。
脚下轻点，我便已撑着伞飘出了后花园的院墙。一墙之隔，墙内繁花，墙内的人皆已抛诸脑后。
我的眼里，我的脑海里剩下的唯有那夜，于灯火下，于蚊帐中，枯坐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