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春城无处不飞花》展无

24、（三）

　　小孩儿话中似乎藏着甚么意思，只是我未曾猜透，便直言问道：“甚么意思？”
　　登时，那双杏儿似的双眸直不愣登地瞪着我瞧，那模样一如初见我时一般，只是此时却是因为我的问话而犯了痴呆。
　　好半晌方见他猛地伸出手指哆嗦个不停地指着我：“你、你你……”
　　结果“你”了许久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平白涨红了脸耳。
　　我却是看得稀奇。
　　这小孩儿白日见他说话很是利索，怎的到了现在竟会便成个小结巴了？不过，这手足无措地模样倒是有几分趣意。

　　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下一瞬我却不得不心生疑窦。
　　奇怪，自己何时竟会将这样的凡人稚子落入眼中，而且竟会觉得他有趣？看着那张臌胀的脸，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手痒，很想揉捏上去的冲动是何道理？

　　打散脑海中莫名凝聚的思绪，又不动声色地将手负于身后，我蓦地沉下脸去冷冷地盯着他。
　　真不知他做的甚么名堂。
　　然而，接下来不过瞬息之间，小孩儿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仿佛受到极大的震撼似的，一脸的震惊与彷徨。
　　瞪着我的双眸中甚至流露出一丝莫名地恐惧。
　　这恐惧出现的非常突然，仿若一夕之间便在他眸中生根发芽似的。小孩儿的态度转变之大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不等我再开口询问甚么，小孩儿一如初见那般，见了鬼似的倒退着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啧，虽然我的确是鬼，但小孩儿只是个普通人，决计看不出破绽。
　　那——
　　他为何一见了我便如老鼠见了猫似的逃走？

　　这云奕奇怪，便是连他的贴身小厮也这般怪哉？
　　这还当真应了那句：有其主必有其仆。
　　呵——
　　不过小厮虽然怪里怪气，却也仍没能让我惦记上。如今我真正放在心上，需要一探究竟的人也只有云奕一人罢了。
　　其他事，暂且放一放，不迟。

　　只是小孩儿走后，我便坐在凳子上，睁着眼一夜无眠待到天明。
　　第一缕阳光落下的时候门外很快便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只是脚步声多而杂，想来应该是云府中的丫鬟小厮起身了罢。
　　听着这些人忙碌起来的声音，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手一掀，熟练地将手中的吃食倒进一旁的花盆里，我方才唤了丫鬟进来收拾了碗碟。然后趁着丫鬟收拾东西的间隙执了伞，闪身出门。
　　走在回廊上，廊外缕缕朝阳倾泻而下。
　　我淡淡地收回落在那摔得一地的碎金子似的日光上的目光，暗自寻思起来。
　　加上今日，便是我到此的第三日。
　　三日内，偌大的云府几乎被我去了个遍，却仍没有找出府中有哪些古怪。
　　云府除了大了些，布置格局与那些有钱人家的深宅大院又有几分异同。只是这些异同，偏偏又没有哪里有古怪之处。
　　不，也并非没有古怪之处。
　　当我再次从云奕的房内走出之时，偶遇的丫鬟瞧我的眼神便是颇为古怪。
　　对此，我满心不解。

　　这一日，云奕再次差了那小孩儿将我唤入书房。一跨入房门，我便忍不住摸了摸后背。
　　只觉得被甚么戳刺了般，浑身不自在。然而，除却见我往书房这儿走来的丫鬟盯着我看，再没有其他甚么。
　　况且我本为鬼，便是后背上插着把刀应当也是不痛不痒的，万万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不自在。

　　摇了摇头，收回思绪。我略一抬头就见到重重珠帘对面站着的身影。
　　正是云奕。
　　只见他满头青丝高高拢起，束着玉冠，不见一丝凌乱。
　　白衣如雪，不染纤尘。
　　那通身的白，令我不觉多看了几眼。

　　而直到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垂着脑袋站在书桌前。隐约可从珠帘的缝隙间看到桌上铺着一张宣纸，而他的手中正执着一枝狼毫。
　　笔尖沾染着饱满的墨汁，笔走游龙般肆意挥洒在纸上。
　　抬手露出的袖口处则绣着精致祥云的纹络，寓意着富贵又吉祥，教我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可惜，他命定如此，这样的富贵吉祥他定是享受不了了。

　　暗暗敛起眸中的情绪，只一心看着他。
　　却见他——
　　举手抬足间，气质天成。
　　云奕，这人浑然便是凡尘中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公子，竟是看不见的。

　　这一刻我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吧。

　　一刻钟后，眼见着他放下笔，转身轻车熟路地走到珠帘前，堪堪驻了足。指尖一撩，拨开稀疏的珠帘。
　　只听见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里，他隐隐含笑着说道：“清明你来啦。”
　　“……嗯。”随口应上一句。

　　心中想的却是：这人一言一语，既不刻意亲近，亦不曾故作疏离，这般熟稔的态度，竟是将我当作至交老友一般，随性洒脱。
　　听得我迷惑不已。
　　这人究竟是天性如此热情，还是另有隐情？

　　眼中不觉染上探究之意。
　　而他见我应了一声，就又如前几日那般寻问道：“清明，你可寻到如何取我性命的法子了？”
　　这人，当真与众不同。
　　想我往日缉拿的那些鬼魂，哪个不是苦苦恳求不愿轮回，这人怎生这般活的不耐烦？
　　而且，“清明”二字他如何唤的这般顺口？
　　甚至早在入府的第二日，他唤起我时便是连公子二字也懒得去添上了。惹得他身边那小孩儿又痴痴地盯看了我许久，一脸的不可言说。
　　啧——

　　看得我极想立刻将云奕带回地府。然而，引魂灯每每在我将它对着云奕举起时便装死，怎么也不肯收去他的魂魄，倒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得这般拖着。
　　如今也只得如实告诉于他，打定主意我便开口道：“我……”
　　只是，话还未出口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陡然打断了去。
　　那是一道熟悉的惊呼。
　　正是跟在云奕身边的小孩儿的声音。
　　只听那小孩儿喘着粗气大声地喊道：“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下一瞬，便见小孩儿挺尸似的扒拉着房门，两条腿筛糠似的抖了个不停。嘴里仍不停地念叨着：“不不！是好事不大了啊呸！！明明是大好事来了！！”
　　云奕却是不懂小孩儿心内的激动，只是听他这般语无伦次，便下意识地开口道：“火儿，何事这般慌慌张张？失了礼数！”

　　小孩儿却已经顾不得其他，更藏不住心里的欢喜，恨不得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于是他便喘了口气，稍稍理了思绪，只见他蓦地抬头睨了我一眼，便凑到云奕的身边，神秘兮兮地咬起了耳朵，声音压得极低地同他说起了话。
　　只是，任他如何压着声音，又如何能逃得过鬼的耳朵。即使离了几步，我仍旧清清楚楚地听出他压抑不住地欢喜：“少爷，大好事儿呀！五爷来了，正在厅中候着您呢！您快去吧！”
　　小孩儿的话音未落，我惊讶地发现，即使谈起自己的死亡仍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云奕倏地变了脸色。

　　我越发好奇起来。
　　好奇他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之快？
　　难道是因为小孩儿口中提及的那个五爷的缘故？
　　五爷，究竟是甚么样的人，令云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能色变？
　　不知怎的，我竟对这个只闻名还未见面的五爷产生了一丝兴趣。
　　真想见见这个五爷。

　　我正这般下着决定，却听云奕忽然道了句：“火儿，送清明公子回放歇息。”
　　咦？
　　我登时一愣。
　　抬眼正看到云奕微微抿起的唇，面色难得的严峻。

　　这是，不想让我见那个五爷的意思？

　　我不动声色地沉下眸色，却没有再问他为何如此。纸道了句“清明告辞”后，便趁着那小孩儿发愣的时候，转身撑着伞走了出去。
　　既然云奕不愿让我见，我便顺他一回意就是。
　　不过云奕，你这般藏着掖着，更能勾起人的好奇心，即使我是鬼。而且身为鬼差，若是想见甚么人，纵使有万般阻碍，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不是不见，而是挑个最好时机去见。
　　而且瞧云奕这般在意那个五爷，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这里的古怪与他定当是脱不了干系的。
　　五爷，期待一见。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