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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二) ...


  •   两炷香前,我仍身在地府之中。
      那时孟婆的茶寮中拥着众鬼,她忙得抽不开身便让我替她去为彼岸花浇水。
      彼岸花开得越发荼蘼,仿佛一片烟火缠绕在如玉的奈何桥上。
      恰逢我一身红衣,堪堪陷于花丛之间。
      陆判的传信灵鹤在我头顶绕了两个来回方才寻得我,将陆判的口信带给了我。
      那口信极简单,只寥寥几字。

      清明速来。

      往日里有任务的时候,也是这般灵鹤传信唤我过去将任务交代一番,我便没有多想写甚么。知会孟婆一声,便急匆匆地向陆判地府邸走去。
      说是走,的确是一步印着一步迈开步子。这是我的习惯。
      纵使成了鬼,我仍是脚踏实地地迈出每一步。孟婆每每看在眼中,只摇摇头调笑一句:“恁得傻缺,竟也不嫌的累脚。”
      我闻而不答,只作没有听见。

      到达陆判住处时,他正背着我站在院中,负手而立,背影萧条,显得瘦消了些。
      我不经皱眉。
      前几日还曾见到他,那时的陆判何等的意气奋发,哪有半分如今的颓丧之感。
      正当我疑惑之时,他却已察觉我的到来,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眉眼间地疲倦跃入眼里,让我看得明白。
      “你来啦。”
      语气依旧熟稔,仿若经年旧友。

      “清明见过陆判大人,不知陆判大人唤清某来所为何事?”
      眸光倏地闪过一丝复杂,却又被极快地压下。陆判清了清喉咙,故意压低声音反问道:“溪渝的事,清明可曾听说?”

      一听他提起这名,猛然想到孟婆这几日在我耳边吹的风,我迟疑地点头,“略有耳闻。”

      溪渝与我一样是地府中一名鬼差,只是我从未见过他。不过虽不相识,却仍晓得他的手段了得。
      这也多亏了孟婆。
      只因不时能从她的口中听到几句关于他的传闻。
      说的便是些“溪渝今日又将某某厉鬼拿下,带回了地府”“溪渝前几日又寻得脱逃出地府的某个厉鬼”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说的多了,我想不记下都难。

      溪渝擒鬼的手段在地府中是数一数二,听闻只要他出马去捉的鬼从未有捉不到的。可是晌午前,孟婆忽然蔫了,趴在茶寮的一方矮桌上,没了精神。
      便是有鬼饮了孟婆汤前的滑稽模样,也勾不回她的目光,我便忍不住去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初时她一言不发,我只静静地等着。最终她琢磨了半晌后实在憋屈得慌才不得不告诉了我。

      我这才知溪渝前些日子被派出去勾魂去了,只是这一去好几日,回来时仍是孤身一鬼。
      向来没有勾不着魂的溪渝竟罕见的没有将那人的魂魄给带回来。莫非,陆判唤我来为的便是这件事?

      这厢不等我深究,陆判深深地睨了我一眼,解疑道:“正是你所想的那件事。然而,你却不知,溪渝此次连勾了五次魂,甚至动用引魂灯,却依然未能将那人的魂带回地府。”
      “甚么?!”

      须知生而为人,人死作鬼。
      鬼差干得便是勾魂的勾当。
      如今竟有勾不回的

      我一惊,看着陆判模样不似作假,蓦地想到一个可能:“那人可是修士?修得甚么禁术……”
      陆判摇摇头,坚定道:“寻常人罢了。”
      “那……可是此人命不该绝,才会……”
      “生死簿上分明已记载那人命绝于两个月前,做不得假。”陆判眉峰微微蹙起,“其实在溪渝去勾魂之前,另有两位鬼差前去勾魂。只是同样勾不出那人的魂,这才让溪渝去。不过没想到竟连溪渝都……”
      掩去的话溢于言表。
      我瞬时明白其中的缘由。

      我先一步开口道:“陆判唤清某来,便是想要……”
      “没错,唤你前来,便是让你前去勾魂。清明,你可愿?”
      目光灼灼,如何也拒绝不了。
      我连忙抱拳应下:“清明听凭陆判吩咐。”
      “好好。”陆判蓦地松了口气般,连着眉间皱起的沟壑平坦了些,这才施施然道:“那人姓云,单名一个奕字,乃是江州云府中唯一的少爷。只是说是少爷,却也是云府中唯一当家做主之人。你切记着。”
      我点点头,一一应下。

      离去前陆判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提醒道:“那人,有些古怪,你……此去小心些。”

      那时,我尚不曾明白陆判话里的古怪是何意。然而等我摸进云府云奕的屋子里,真正见到那人的时候,我才彻底明白过来。
      而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坐在云奕替我安排的单独客房里,愣愣神游。
      全然跟不上他的思绪。
      不明白他为何只在我报出名讳之时,他竟一心邀我在他府中多待些时日。
      那虔诚真挚的模样,他竟丝毫不曾顾虑我说要取他性命的话?
      这人,怎一个“古怪”形容得了?

      不过,更让我觉得古怪不已的却是这人竟就顺势坐在桌边的椅子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着。
      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这般注视看得我直皱眉,却也十分无可奈何。
      毕竟我分明已经隐了身,他却仍能感觉地到我的存在,莫非卜卦之人,天性教寻常人敏锐一些,才能察觉我的存在?

      初时,我是这般猜想。
      只是在那扇雕花的木门被人推开的时候,我才知道我错的离谱。

      微弱的晨光从门口倾泻而下。
      少年稚气的嗓音便传了过来:“少爷,您醒了吗?”下一瞬,便听一声惊呼拔地而起:“呀!你是何人,怎的竟会在我们家少爷的房里?!”
      看着那团漂浮在门口的阳光,我微微蹙眉,脚步不觉向后挪了挪。转瞬间便有一道身影蹿到云奕的面前。
      竟是个小孩儿。
      那小孩儿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两颊生肉,圆润粉嫩,跟颗珍珠似的,招人喜欢。只是此时,小孩儿挡在云奕面前,眉头倒竖着瞪着我,仿佛我做了甚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一眼。
      看得我,倒真是百口莫辩。

      好在被护在身后的云奕很快便回过神来,手掌准确无误地按在小孩儿的脑袋上一阵揉搓,开口解释道:“火儿不得无礼,清明公子乃是本公子请来的贵客。怠慢不得。”
      话语未落,那小孩儿又将我从头到脚统统打量了遍,最后盯着我那身红衣,也不知想到了甚么,蓦地瞪大了双眸,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半天吐露不出只言片语。
      那惊悚地模样,仿佛活见了鬼般。
      然则,我确系鬼,只是被他莫名地盯着,冷不丁倒有些发怵,心里找不着底。
      也不知这小孩儿在我身上究竟看见了甚么,竟令他这般失了心神?

      这个问题直到他失魂落魄地将我引进客房的时候,我仍没有得到答案。
      不过,这个答案并没有教我等上多久。

      就在这一晚,我撑着伞又独自走回到云奕屋内。彼时他已梳洗干净,正披着件外衫站在靠南的窗前,似乎在“看着”甚么。
      我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窗外正栽着一株秋海棠。
      此时,正是秋海棠开花的时节。
      幼儿手臂般粗的秋海棠上结着一个又一个花苞。正中间的花苞早已绽开,随风微微摇曳,美不胜收。

      我微微出神,便听他问道:“清明先生,在此处住的可还习惯?若是需要甚么只管吩咐火儿去办。别看他年纪小,会做的事却是不少。”
      听他叮嘱,却只字不提留我在此的缘由。我便开门见山地问出心中的疑问:“为何留我在此?你分明知晓……”
      “为何?”他的声音忽的低了下去,垂头沉默良久,方才听他继续道:“许是因为先生的声音在下听来似曾相识,与在下的一位故人颇有些相似,故而……”
      最后一句,似与我说,又似自言自语。

      回去的途中我的脑海中一直萦绕着“似曾相识”这样的字眼。只是这话不知是他编排出敷衍,还是其他,却是需要深究。

      慢悠悠回到客房,却发现离去时阖上的房门竟露出一条缝隙,明显有人进去过。只是,究竟是谁进来过?
      我走上前,猛地推开门。
      却被眼前所见到的惊到。
      原来站在我屋子里不时别人,竟是白日里那个怒瞪着我的小孩儿?

      我收回思绪,犹豫地问道:“……有事?”
      不料,白间还凶巴巴地小孩儿此时竟乖得跟个鹌鹑似的,听到我的问话,小身子还抖了三抖。
      “那个……”小孩儿低着头不敢瞧我,手指绞着衣服,小脸儿不知怎的竟是红了个通透令人想要啃上一口。
      “……嗯?”
      小孩儿偷偷抬起眼瞄我一眼,仿佛下定决心般一咬牙却难掩羞赧对我开口道:“清明先生是吧。那个,您和我们家少爷究竟谁上谁下呀?咳,您别误会,小人并非要打听这些。只是您是唯一一个在少爷房间过夜的。您也知道,我们家少爷身子本就弱,所以,若是行那事,咳咳,请您尽量别让我们家少爷累到……”

      小孩儿喋喋不休地念叨了许久。
      然而这些话我听在耳中,却分明是百般不解。
      故而,我一愣,下意识哼了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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