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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一) ...

  •   五爷敬启:
      小人乃公子身边贴身小厮。
      半月前,公子偶感风寒。
      大夫虽日夜相守,但终究无力回天。
      及至送信之时公子终日只得卧病在床,药石难进。昏沉之际又闻公子念及五爷名讳,小人斗胆,提笔传信一封。
      还望五爷顾念往日与公子的旧情,过府一聚,了却公子最后的心事。
      小人不胜感激涕零。

      落款 江州云府

      乌云蔽月,秋风裹挟着细雨洋洋洒洒地落下。
      滴滴答答——
      雨珠儿欢快地敲击着青瓦,连绵滚落的雨珠作帘铺了整片回廊,雨声回荡在整个静寂的小院中,分外响了几分。
      浓郁的三更夜色中,弥漫着一片朦胧的水雾。落雨的夜里总教平时幽暗几分,几步之遥外便已识不清人面。

      除却雨声,小院静极。
      一切都仿佛沉睡于雨中,见不得半分动静。

      便是在这万籁俱寂之时,蓦地——
      一点莹绿色的火光骤然出现在此。
      无人知晓它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然而它就是这么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一方小院之中,出现在此。
      且,随着火光出现的刹那,一柄赤色的竹伞剖开沉昧的暗夜,浅薄的雨帘幽幽行来。漫天雨丝垂淋而下,竟未有半丝雨水落在伞面上,反而穿了伞面落在下方的青石道儿上。
      此情此景,实在怪极。
      索性这院中此时早已没了人影,自然无人去诧异眼前的所见所闻。

      洁白的灯纱上绘着一枝血色的彼岸花,此时映透着淡淡的幽绿烛火,散入脚下这条不长的青石小道。
      一朵绽开的彼岸花的虚影落在脚边,艳丽而又炫目。每走一步都仿佛是走在彼岸花丛中似的,一步一印,脚下踩着的道儿便是那花丛中深埋的森森白骨,令人心惊胆战。
      便是鬼,也不免有些在意。
      我微微顿眸,方才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心里想的却是:孟婆倒是对这彼岸花喜爱入骨,如今竟连引魂灯都做了染指。难怪那位将引魂灯丢给自己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灯纱上绘着这般艳丽的花,实在是有些过于招摇。
      摇摇头,我默默地提着引魂灯加快步履,三两步便到了一闪朱门前。
      门是雕花的木门,绘着花鸟,描着朱漆,倒是有钱人家的一贯做派。
      只看了一眼,我便转回视线,收了伞,提着灯,想也不想穿门而入。

      初入屋时,便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分明只是初秋时节,这屋内竟摆着两个燃起的火盆子。如今炭火烧得热烈,屋内自然是温暖如春。
      不远处,桌上摆放着一只八宝狻猊香炉。一线香已烧去大半,袅袅熏香从香炉内溢出,直到我进来的时候已经飘了满屋。
      这香淡而不腻,细闻起来,竟还掺了些许的冷梅清香,煞是好闻。
      闻着这香气,我不觉有些发怔。

      直到——
      “咳咳、咳咳——”
      短促而压抑的咳嗽声蓦然响起,放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却格外的入耳。
      我正是被这咳嗽声拉回思绪。
      转头又向着垂着流苏珠帘的主卧方向瞧去。方才的咳嗽声就是出自那儿。
      “咳咳咳咳!”
      沉闷的咳嗽透着帐幔传来,我听得仔细。
      虚弱无力、隐约透着几分死气沉沉。
      陆判要我来收的便是这人吗?
      我沉下眸子,心里却是平静如水。

      盯着面前几步之遥的珠帘,正欲上前几步。却不料另有一只手抢先将它撩了开来,下一瞬便听到一声沙哑的低语:“火儿?”
      明灭的暗色中,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只撩着珠帘的手生得极是好看。
      细长白嫩,细腻圆润,却又与女子的手截然不同的骨节分明。
      只扫了两眼,我便顺着那手向上瞧去。待看到那人的脸时,不忍皱起眉来。
      只因眼前这人着实瘦的厉害,瘦尖了的下巴,好似被消磨过的木隼,脸色惨白的跟厉鬼似的,见不得半点儿血色。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便是那双狭长的凤眸,只是眸中却蒙着一层灰翳,没有丝毫的灵动。
      唯一完好的双眸竟也是看不见的。
      但,最令我在意的却是这人额间的那团死气。不是将死之人应有的死气,而是活脱脱的死气。
      这人合该就是个丧命之人。
      只是为何?此时竟还能完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重要的是,这人竟能察觉到我的存在。我此时分明已经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而且我竟没有从这人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被夺舍的现象。若说是活死人,又有哪个活死人如他这般行动自如,话语清明。若不是活死人,那……
      这人,值得深究。

      我眯起眼,想起陆判说的那件事,冷不丁地将手中的阴魂灯向那人抛了过去。亮着灼灼魂火的引魂灯便兀自向着那人飞去,直飞到那人头顶上方才堪堪停住。
      刹那间,耀眼的幽绿魂火似乎嗅到魂魄的气息,猛地涨大了数倍。肆意的火舌眼见着便要裹住那人,拘住那人的魂魄。
      却突然——

      眸子蓦地瞪大。
      我眼睁睁地看着魂火似乎被甚么东西燎灼了似的逃也似的蹿回了引魂灯里。
      原本耀眼的绿芒仿佛受挫般黯淡下来,缩作小小的一团,躲进引魂灯深处,再无 初时的气焰。
      古怪,实在古怪!
      引魂灯乃是在地府中凌驾于黑白无常的丧魂棒,拘魂索的拘魂利器。但凡引魂灯出,便没有拘捕不到的鬼魂。
      只是眼前所见所闻却是引魂灯竟无法拘回面前这人的魂魄。
      怪哉!
      难道这就是陆判所说的古怪之处?

      这厢我正陷入沉思,回不过神来。自然久久不会应答甚么。
      沉默良久却见那人兀自开口询问道:“你不是火儿。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理所当然得不到回应。

      又是片刻,他却没有放弃似的,轻轻叹了口气,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了句:“闷声不答的性子,呵呵,你也是来取我性命的吧。那便动手吧。趁着天还未亮,倒也有时间逃出去。”

      正是这句话彻底将我纷飞的思绪拉扯回来。
      眉头锁紧,只觉这人越发的奇怪。
      我断然不会听错。
      这人方才他方才说的是——知晓我是来取他性命,却仍惦记着我能否有时间逃出去?这是何等的怪人,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反倒关心我这个要取他性命之人?
      他的脸上,我分明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害怕。

      “逃得时候记得往东去,那儿便是所有生机所在之处。到那时,咦?——”他的话猛地一顿,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你的生机之处我竟是推算不出?你……究竟是何人?”
      最后的一问里竟有些颤意,我却并没有在意。
      话音未落,我便见到他垂下的右手忽的抬起,摊开地掌心里躺着三枚摩挲得泛着白光的铜钱。
      我恍然大悟。
      这人原是在卜卦。

      是了,这便能解释这人为何双眼有疾。
      自古卜卦算卦之人,寿终正寝的少之又少。毕竟干的是窥探天命,泄露天机的事,老天爷哪能让他们一帆风顺了去。
      面前这人想必也是因此才赔了双眼。
      时也命也,怪不了其他。

      “想我云奕这一生,活到如今,唯有一人的生机未曾推算准过。你……”他恍惚中幽幽开口,那神情仿佛在回忆着甚么一般,近乎茫然地继续道:“虽知不可能,但……你说句话。便是死,也让我死得明白一些。”
      他说着便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向我这里靠近,却又堪堪止了步子。仿佛有甚么不能碰触的东西挡在他的面前,令他迈不动腿。

      这人果然很怪。
      我皱着眉,如实答道:“我暂时取不了你的性命。”
      他明显怔了怔,不知是因为我的话,还是因为其他。在我不解地目光中他忽而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甚么。
      然而,他出神良久方才问道:“……你,你叫甚么?”
      “……”

      见我不答,他又匆忙道:“方才唐突先生,还望先生莫要记在心上。在下云奕,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模样真诚而认真。
      我鬼使神差地再开口道:“……清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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