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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   许多年以后,等我忆起这诸多的前尘往事时,我终于记起了这一夜里发生的点点滴滴。
      记起这一夜的白月光。
      记起——
      这一夜的,白玉堂。

      不过此时,我依旧待在白玉堂那屋的屋顶上,右手边的瓦片上放着一坛没有开封的酒,脚边则倒了两三个空下的酒坛子。
      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闻之欲醉。
      索性我是鬼,也醉不了。
      与我一拳之隔的白玉堂正抱着第四坛酒大口大口的灌着。灌得狠时,来不及咽下的酒水便会随着他仰头的吞咽的动作滑落下他那如玉般白皙修长的脖颈,霎时染了酒香。

      白玉堂却丝毫不在意,任由酒珠儿滚进他的衣襟内,泅湿一片。自从开始喝酒的那一瞬开始,他便只喝酒,安安静静地喝酒,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除却开始丢给我一坛酒,他就仿佛这儿不曾坐着一个我似的,自顾自地饮下一坛又一坛。
      直喝得两眼红得要滴血,眼神渐渐涣散时,也不曾停手。

      孟婆曾说过,凡间是没有孟婆汤的,凡人若想要忘记一些事便会借助于一种名唤“酒”的东西。只要饮了“酒”,便能“一醉解千愁”。
      初时便只是听听罢了,如今见到白玉堂饮了酒后,渐渐散开的眉,我却是信了。酒,确可解千愁。
      只是,白玉堂,你要解的是何愁?
      一连饮到第四坛酒,白玉堂,你的愁还解不得吗?

      月色下那张恍若冷玉寒冰雕琢而成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越来越多吞咽不下的酒水浇在他的衣襟上,湿的彻底。
      我不自觉皱着眉,叹了口气。
      来不及细想,我便将伞搭在肩头,一侧身,一手攥住白玉堂的手腕,一手抓住坛口一侧,对上他的撒谎某幽幽开口道:“喝不下就别勉强了。”
      毕竟,那是四坛酒,不是四杯酒。

      被我制止,他第一时间看得却是被抓的手腕处,眉眼低垂,鸦羽般黑而浓密的眼睫微微向上翘去,一点儿不漏地落在我的眼底。
      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胸口那儿有些发痒的错觉,教我想要动手去抓一抓才好。

      “这手我见过。”他骤然道。
      许是饮多了酒,他的嗓音哑了几分,有些沙哑低沉,却独独少了往日的冷冽。
      他微微施力,挣开我握着酒坛的右手,将酒坛放在了一遍,转而又抓住我的手,在我惊讶地目光中掰开我的手指,露出掌心的地方。
      纵横交错的纹络横亘在掌心上。
      他盯着我的手掌心,良久才缓缓开口道:“这里有一道横贯的伤疤。七年前我中了毒蛊,公孙先生说解药须得人血做引,于是这儿便添了道新伤。公孙先生知晓后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直说这人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明明只须指尖点儿的血便成,非得划拉出这么道长口子,也不知要招谁的心疼。哈,这人真是蠢透了。”

      只听他说,我便明白,他话里话外说的那人便是展昭。
      他说展昭曾为他割手献血。
      他说展昭那人真是蠢透了。
      他的言语里满是嫌弃。
      他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的难过。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的手心里合该是要有那道疤的。
      然而等我低下头去寻找时,却只能看到一片光滑的手掌心。
      那儿有交错的手纹却是没有任何一道疤痕。
      我终究不是展昭。
      不是你即便是醉了也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白玉堂,你可知,坐在你面前的究竟是谁?陪你饮酒的又是谁?

      掩下眼底的情绪,松开手的同时,我漠然地抽回手,淡淡道:“……白玉堂,你醉了。”
      “醉了?”他的声音有一瞬的茫然。
      “若不是醉,如何说得出这样的醉话。”
      伺候便是长久的沉默,流动的晚风里浅到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他没有开口再应,我亦没有逼迫他再答。
      我又坐回到原来的地方,给他时间让他好好儿的想一想,想明白,想清楚。

      良久——
      “醉话……”白玉堂倏然开了口,沙哑中带着我熟悉的冷冽。曾经的白玉堂就在这一刻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抬头望着天边月,冷冷地说:“确实。许久未曾这般痛饮,竟落得几分醉意,说了这些荒唐话,你……莫放在心上。”
      我摇摇头:“无妨。”
      “我乏了,今日酒便饮到这儿,散了吧。”他又道。
      我自然道了声:“好。”

      我连忙起身,然后自觉地将伞继续搁在肩头,抱起两只酒坛,便要顺着来路下屋顶。
      只是谁能告诉我,鬼走路竟也是会滑脚的么?

      直到我滑出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鬼也是会滑脚的。譬如我,不知怎的就脚下一滑,手中的酒坛霎时拿捏不住飞了出去,不多时便摔碎在院中。
      白玉堂听见我的动静,回头时我已经向他扑了过去。事出突然,他又饮了不少酒,所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便已经将他扑倒在了瓦片上。
      一时间四目相对。
      满目错愕。

      他的眸子亮若星辰,他的眼底沁着血色。
      离得近了,我甚至看到他下唇那儿渗出了血丝。
      我一惊,脱口而出:“你……”
      他却似受了更大的惊吓般猛地将我推开,长臂一弯一勾捞起脚边饮了小半酒水的坛子,在我不解地目光中将酒坛高举起,坛口翻下,大半坛的酒兜头浇下,哗啦啦淋了个通透。
      我眼睁睁地看着酒水流过他睁着的那双眸子,仿佛弥漫起深秋的雾气。
      顷刻间,酒香四溢。
      发丝湿漉漉的耷拉在肩头,一滴滴地往下滴着酒水,衣衫粘连在了一起,狼狈至极。

      “白玉堂!!”

      再多的言语也难以表达我内心的震撼。
      看见他如此狼狈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变得很躁。
      很想去毁掉一些甚么。
      只是这没来由的情绪躁动,却并没有告诉我,自己究竟应该去毁些甚么,便只能这样硬生生地受着。

      眉头深锁,我按捺无名的焦躁问道:“白玉堂,你为何如此?”
      “你走罢。”
      只三个字,白玉堂就转过身,又去看他的月亮去了。这不温不火的模样看得我神色越发的凝重。然而我偏偏又不知说些甚么。
      如此僵持不下也不是办法,于是我便如了他的愿应道:“你……好生歇着罢。”
      毕竟我今日回来便是想同他辞别。
      如今他让我走,也好,便随了他的愿,也不枉我特地回来走这一遭。

      言尽于此,我转过身,顺着原路爬下了屋顶,自此再也没有回过头。
      白玉堂是何时下的屋顶,何时进的门,我不知道。

      第二日,天光大亮。
      我悄悄同包大人辞别。
      至于其他人,却是没有再去相间。我是鬼,阳间羁绊自然是愈少愈好。临行前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同样没有再开口。
      我知他是想让我留下,只是开不了那个口。毕竟我并不是展昭,纵使长得再像,展昭只能是展昭,清明也只能是清明,如何混为一谈。
      自欺欺人的事他还做不来。

      走的时候,撑着来时的伞,带着突然多出的“儿子”古槐树妖穿过开封最繁华的那条街道,然后向着郊外走去。
      一路走来,由繁华至凄凉。
      我的心情越发沉重。
      古槐树妖却显得极为兴奋,一双眸子不时地打量着周围,然后告诉我那儿生着的是棵甚么树,树上爬着着的是甚么样的虫子,好不快活。
      倒是不曾教我费心。

      毕竟我现在心里想着的便是白玉堂不知醒了没有?
      会不会已经发现我的不告而别?

      这样的问题牵连了我此时的所有思绪。

      正当我神游之时,却觉得袖子一紧,继而便是一连的稚子之声:“爹爹?爹爹?”
      “嗯?怎了?”我连忙回神望去。
      古槐树妖眨着眸子,好奇地看着我问道:“爹爹在想甚么?孩儿唤了您几声您都未曾听见。”
      “抱歉,方才在想些事,没有听到。”我顿了顿道:“出了甚么事?你慢慢说。”
      古槐树妖却是伸手指着不远处地地方,“爹爹,那边有人。”

      我一听,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我登时目瞪口呆。

      “白……玉堂?”
      我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儿见到他。
      他此时不是应该待在开封府衙中,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
      他会是来找我的?

      可是,怎么可能——

      “你要走了?”
      明明隔了些距离,白玉堂的声音听在耳中还是这般的清晰。我迟疑地点点头:“请问,有事吗?”
      他不答,反而反问道:“几时回来?”
      我一愣,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甚么?”
      他解释道:“一个人饮酒,再好的酒也是索然无味。与你一起饮酒,倒也有几分兴味。”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约我一同喝酒吗?
      “你……是在约我?”
      “自然。”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脸我竟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其实就算是回了地府,总会有外出做任务的时候,到时候来这儿陪白玉堂喝两坛酒的机会还是有的。
      打定主意,我便道:“我尽量早些回来。等我回来,咱们一同饮酒。”

      那一日,白玉堂站在那儿目送我离去的背影。
      我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底。
      所以白玉堂不知道的是,那一刹那,我油然而生的一个念头。
      仿佛,仿佛很久之前,我也曾这般头也不回地离去过,而那时我的身后同样站着一个人,久久的站在原地只为将我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印刻入脑海里。

      我甩了甩脑袋,将那份莫名地思绪打乱,便加快步子来到阴阳交界的地方。
      看着古槐树妖满怀希望的目光,我还是决定暂且先不将它带去地府。毕竟它是妖,于我于地府而言,皆数异类。
      等我将决定跟它说了之后,古槐树妖立马又包了两眼泪花,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直到我再三允诺,待到向陆判禀报之后第一时间回来接它一同去地府这才哼哼唧唧地松开缠在我身上的树枝。
      哎——

      走在熟悉的奈何桥上,听着各种鬼哭狼嚎终于有了种回到地府的感觉。
      鬼差们押着新鬼陆陆续续地走过。
      里面却没有我认识的黑无常。想来自从我上次请他帮忙查一查展昭的事就没有再见到他,也不知他现在在何处忙着。
      摇了摇头,我继续向前走去。
      忽然,嘈杂的鬼声中便听前方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清明吗?几日不见越发的俊朗了。”
      我一抬头就见到站在彼岸花丛中的孟婆,一身娇艳的红裳煞是好看。
      我连忙拱手行礼:“清明见过孟婆。”
      “罢了罢了,都是些虚礼,行来作甚?”孟婆说着迈着碎步跨出花丛,一侧的臂弯下悬着一只由白骨搭成的篮子,篮子里放着摘下的彼岸花。
      三步两步走到我的面前,孟婆裂开嘴笑道:“你这一去许久,倒是怪想你的。你等等,婆婆这儿有个好东西要给你。”说罢,也不待我如何,孟婆自顾自地走进她的小茶馆,不多时便又走了过来。
      只是此时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青花的瓷碗。
      见我盯住那瓷碗看,孟婆便笑眯眯道:“这是前两日新做出的花茶,味道应当比以前的茶好上许多,你尝尝吧。”

      青瓷碗里盛着一汪淡色的茶水,浮着一缕与往日不同的香气。清新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恭恭敬敬接过那只碗。
      “多谢婆婆。”
      “不用谢不用谢,你快喝吧。喝完再告诉婆婆这茶究竟如何便可。”

      我点点头,端起那只泛着热气的勾花瓷碗,微扬起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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