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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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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调笑,两分戏谑,七分漫不经心,随着那人微微开合的唇间流露而出。
却不知,这已是我第三回听到一个人对我念着“展昭”。
展昭,呵——
为何总有“人”将我认成你?
我分明已经隐去身形,他却仍能看见我,可见并非一般人。偏偏这人的底细我拿捏不住,不免多了几分计较。
而且正因离我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
这张脸分明就与我遇见的那只倒霉鬼生得一模一样。只是面上多了双深邃的眸子,以及能搅是非的舌根罢了。
心中撼动之余,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我执着伞,脚步虚晃间向外滑开两步,这才冷冷回应道:“在下清明,并非展昭,阁下想必认错人了。”
“呵——”
当真是一声轻呵,酥入骨子。
奈何我是鬼差,浑身上下那一堆的白骨只怕早被虫蚁蛀蚀穿透,这声撩人的呵声落在耳中反倒不如白玉堂的一记冷哼,反而招我惦记。
登时望着他的目光澄净犹如一汪碧潭,丝毫不受影响。
下一瞬,却又见他勾起潋滟的的红唇,万分笃定道:“说的甚么傻话。”
微微弯起的眼眸间仿佛闪烁着泛着涟漪的水光。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浇花时的孟婆。每每浇灌着彼岸花时,孟婆那双浑浊的的眸子里就会这样泛着水光。
那时我曾好奇地询问过,孟婆却说我这样冷清冷面的鬼是万万不会懂得甚么叫心爱之物,甚么又是温柔如水。
诚如她所言,我的确不懂。
我只是觉得这人看我的眼神令我不悦。
我不经阴沉了脸,面对他时更留了些心思。
手中的伞微微斜在身前,遮住了他看过来的大半视线。
他却舔了舔唇,似乎忆起了甚么似的,唇间的一抹微挑更加深邃了些。
他道:“我怎么可能认错你?”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人的言语间不自觉染上几分亲昵,听在我的耳中甚为怪异。
眼前不觉又闪过白玉堂的那张脸来。
明明清清冷冷,赛若冰雪,却要比面前这张面含春风的脸动人的许多。
我忍不住想,若是白玉堂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
又走神了。
每每想到白玉堂,我就很难收回思绪。
等到我下意识地侧身退开时方才彻底回了神志。站稳身子,我才发现那人的一只手伸在半空中,若是我刚刚没有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那只手只怕是要落在我的脸上。
如今他满是笑纹的眸子里竟流露出淡淡的哀怨。
这哀怨,我在缉回那些因爱生恨的厉鬼眼中看到的最多。
不过,与我无关。
我冷冷地看着他,不知他打得是何主意。
但是这人明显着是想碰我,令我不得不离着他远些。
我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如果真的认识我,便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究竟是谁?”
我可以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人没有半点儿熟悉的感觉,而这人却分明一副与我熟识的模样,或许,可以从这人的口中得知一些被我遗忘的事。
闻言,他终于将视线从自己悬空的手上收了回来,看向了我。只是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理所当然地回道:“你是展昭,你怎的又忘记了?”
“你说又?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也曾经忘记过甚么?”一个“又”字顿时勾起我所有的心绪。
“咦?你不记得了?便是在一年前你曾受过伤,失了小半年的记忆。不是说你好了吗?”说到此处,语气突然一顿,他的眸色蓦地迷茫起来,语气愈加急促起来:“不、不对,你不是展昭,你是……”
然而,不等我听完,眼前忽然扭曲起来,下一刻我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奈何桥前。
眼前的奈何桥白玉为阶,雕着骷髅脑袋的桥柱子上缠绕着大朵大朵鲜艳的彼岸花,花下森白的头骨隐约浮现在眼中。
厉鬼哭泣哀嚎的声音,铁链摩挲的声音,孟婆念叨的声音,鬼差呵斥的声音统统化作这静寂无声的忘川河水流淌过耳际。
地府历年来的昏暗霞光里,我的耳边仍旧回荡着他最后的那句话我尚未来得及听完的话语。
一切皆因我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地府。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解地看着这片熟悉的幽冥地府,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缘由。
看着那只翩翩飞舞着而来的冥蝶,我缓缓地伸出手掌托住它纤细的腿脚,指尖一抹那对艳丽无双的蝶翅,便见一道幽蓝色的薄光亮了起来。
薄光中清晰可见几个字——
清明速来。
陆判。
此时我方才明白,我会突然出现在此,竟是陆判急招而来。
想罢,我不敢耽误,连忙带着传信的冥蝶向着陆判的府邸疾奔而去。不多时,我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陆判的院中。
陆判竟早已候在亭中,见我走来,连忙从那亭中走出,迎向了我。
我堪堪驻足,离他几步之遥的时候恭敬行礼道:“清明见过陆判。”
“无须多礼。”陆判道。
我垂了垂眸,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转念一想,我便问出心中疑问:“不知陆判这般急招清明回地府,可是出了甚么变故?”
须知我在人间的任务并未结束,陆判也是只晓得,若是没有甚么大事,陆判断然不会这般急着将我急招回来。
陆判被我问地一愣,却又很快地回了神,抿唇笑得含蓄道:“……并没有甚么变故。急招你回来只是想告诉你,襄阳王已经被带回地府,你的任务结束了而已。”
这话犹如一记炸雷般轰然劈中了。
我惊讶万分,脱口而出道:“襄阳王何时在地府?”
“便在方才,白无常亲自将他锁了回来。”
“……原来如此,我还当是这般厉害,原来竟是白无常……”
陆判道:“嗯,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去准备准备,回来地府歇息段时间罢。”
我张了张嘴,瞬间甚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万万没有料到一直寻找的赵爵竟然就这样回到了地府,如今判官也让我早早回到地府,那——
我是不是不能再留在人间了?
是不是也不能再见到白玉堂了?
想明白的这一刹那,忽然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感觉。
只是突然有些不可遏制地想起了白玉堂。
再开口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突然哑了嗓音,“启禀陆判,清明在人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鬼,那鬼的情况非常特殊,不知……”
话还未说完,就被陆判打断:“那鬼的事本判已经交给白无常处理罢,你不用担心。”
“……是。”
陆判做了个缓缓吐气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神越发温和了些:“回去之后记得不要多想,可知?”
我道:“清明明白,清明告退。”
来时如何的飘逸,只觉一切都轻如尘埃,回时脚步却愈发沉重,许久才晃出院子。
须臾,身后传来陆判清清朗朗的声音。
“清明须记,你是鬼差亦是鬼,自古——”
自古——
人鬼殊途。
我,晓得。
我这一走,走得干脆潇洒,却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前脚才出了陆判的宅子,便有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那座不高不矮的亭子中。
那身影披着块黑袍,脑袋被兜帽盖得严实,让人看不清他/她的模样。
陆判忙不迭地迎了过去,单膝着地对着那人失礼:“恭迎吾王。”
黑袍摆摆手,将陆判扶起,这才幽幽地开口道:“可是劝回来了?”
“回吾王的话,这一次的变数实在太多,不过好在是哄骗回来了。只是那件事恐怕得另想个法子了。原本想着地府中蹉跎了半年之久,又每日饮下一碗孟婆汤,前尘旧事皆忘,再去接近白玉堂总该没有甚么了,只是没想到,竟仍会受他的影响,实在是……”
“罢了。”黑袍淡淡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此事先搁置一段时日再说罢。你去告诉孟婆,孟婆汤的药量再翻一番。”
陆判眸光微闪,却没有反驳黑袍的话,然后又极快地垂下了头,薄唇轻抿。
“喏。”
黑袍仰则面看着昏暗的霞光,喃喃自语开来:“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