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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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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汴梁雨不仅没停,甚至越下越大。
雨丝落在青砖黑瓦上,落在我撑起的红伞上,落在这座寂静下来的开封府衙内。
宵禁的时辰未到,四周依旧亮着零星的火光。
夜还很长。
我坐在开封府衙内某间屋子的屋顶上。
听说这儿以前是展昭住的地方,现在则归了白玉堂。那一夜白玉堂便是酒醉于此。
屋子不大,围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
院子的水井旁栽了一株梅树,数枝上冒出一两片嫩芽。看枝干的粗细,应该种下有不少年了。此外便是一丛丛冒尖儿的杂草生在各处,添了春意。
这小院虽小,看起来倒合我的心意。
只是我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下雨的夜里,长着青苔的屋顶上不仅湿漉漉的,还很滑脚,一个不小心就会滑下去。四周的火光也着实没有什么看头。
然而我还是来了这里。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我是在等白玉堂。
自从早上他从房间出去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虽然我的确是刻意没有去找他,尤其在我听完赵虎告诉我的事情之后,明白他与展昭之间那种插不进旁人的羁绊后,我更不想去靠近他,但是,真正见不到他,却又忍不住来找他。
说真,做了大半年的鬼,我还是头一次琢磨不透自己的心境。
“哎——”
这一夜,我一直在屋顶待到后半夜,白玉堂都没有回来。
后来我终于持着伞飘下了屋顶。
夜晚的开封府衙内很是安静,我撑伞独自走在回廊里便是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不似在黄泉,每时每刻都能听到一片鬼哭狼嚎:端着孟婆汤的鬼哭诉着自己的前世今生,回忆着自己慢慢消失的记忆;徘徊在奈何桥上的新鬼哀嚎着不愿相信自己已经死去的消息,跟鬼差哭,跟自己哭;偶尔被挤下奈何桥的鬼,被弱水吞噬时撕心裂肺时的痛呼;鬼差们催促时的叫骂声,等等。没有哪一刻可以安静下来。
不像人间,一入夜,便能很快安静下来。
一安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脑海里不断地响起白日里,赵虎同我说的那些话。
那些关于赵爵、关于展昭、关于白玉堂的话。
我更是明白了在展昭的坟前,公孙策问我可知一座叫做冲霄楼的楼。展昭便是折在那座楼里。
冲霄楼里,展昭被无数枝利箭贯穿,竟是连个全尸也留不得。所以他们每个人提到展昭的时候,都是那副模样。
没容我想多久,我便来到白日里去过的屋子前。
两个衙役守在屋前,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直直的,目光如炬,注视着院内的一切。我使了个穿墙的法子,当着他们的面,穿进了屋内。
屋内很暗,血腥气依旧令人作呕。
我捂着鼻子,寻到了床前,刺耳的“呼呼”声响在耳侧。
黑暗里,我幽幽地盯着床上昏睡的人,眸色沉了沉,然后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在那人的额间。
微微一道弱光自我的指尖泛出,落在他的额头上。
刹那,那人睁开一双眸子。
此时若是有其他人看见,必会惊呼,因为眼前这人的眼眶内唯剩一片纯白,眼珠已经消失干净了。
这人,只怕彻底被夺了舍,已然成了厉鬼。
我来也不是为了看他是不是成了厉鬼,而是想要问他:“赵爵在哪?”
指尖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挣扎地很厉害,只是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声音里隐隐带上压迫感:“赵爵在哪?”
“呼……呼……”
既然不愿开口,我不介意再使些手段。
指尖隐隐透出一丝绿芒,这绿芒乃是冥界的过火,专门用来对付厉鬼。厉鬼若是碰上,便是不烧得魂飞魄散,也定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果然眼见着那丝绿芒就要碰触到自己的时候,那双赤色的眸子里才变得惊恐。
再加上我适时威吓:“说!”
“呼……城、西、城、隍、庙……”
这厉鬼话一出口,我先是一愣,继而挑眉。
当真有些诡异。
何时,厉鬼见着城隍庙不仅不躲不避,反而栖身其内?
想了想,我还想在问。恰在此时,一只黑色的纸鹤突然穿墙而过,落在我的面前。看见这只黑而肥硕的纸鹤,我连忙接在手中。
纸鹤一到我手中,便张开那张笨拙的嘴,一字一句传话——城西城隍庙。
话音落地,纸鹤便在我眼前燃做一团,烧得干干净净,连点儿灰烬也不曾留下。
纸鹤是黑子传来的,传话的地点竟也是城西城隍庙。当下我来不及多想,顺手封印住厉鬼,扯过伞,又使了个穿墙术,穿墙而去。
入夜的大街上,果然见不到半个人影。
鬼影,倒是有我一个。
撑着伞,我脚步极快地穿过开封大街,直奔城西城隍庙而去。越往城西,四周的景致越发偏僻起来。两旁是长得东倒西歪的杂树,树丛中间留着一条狭窄的仅能一人通过的小道。
萧条荒凉之处,可见一斑。
索性飘得够快,没多久我便来到了城隍庙前。
一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了为何赵爵敢躲在这儿。
因为这儿着实荒凉的可怕。
一株硕大的古槐稳稳地扎根在这儿,古槐下不远的地方筑着一座城隍庙。这座城隍庙也不知是哪年建的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雨露霜雪早已颓圮不堪。若不是看着那块被虫蚁啃得支零破碎的匾额上依稀还能辨出“城隍”二字,只怕没人会相信此处竟会有一座城隍庙。
而且——
“阿嚏!”
我揉了揉被阴气刺激地难受的鼻子。
除了地府,我再也没有见过阴气比这儿重的地方。
虽然槐木自古便是鬼树,眼前这棵古槐也的确有些年岁,然而,槐木的阴气也远远不该这么浓郁。
这里,果然很古怪!
我皱着眉思索着,肩头却突然被拍了一下。我一回头,就见黑无常站在我的身后,笑嘻嘻地看着我:“小黑!”
“清明,几个时辰不见,还好吗?听说陆判给你下了任务,怎么样,可还吃得消?”
“还好。”我淡淡道:“对了,怎么约我在这儿见面?”
“哦,是因为巡查的无常路过这儿,发现这里阴气过甚,而且附近曾经出现过厉鬼的气息,所以陆判便派我过来调查一下。恰好这地儿又在开封,所以便想见一见你。”
“厉鬼?你确定?”
“对呀。”黑无常点点头,不解地问:“怎么,这地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我道:“我方才才得了消息,陆判让我找的厉鬼便躲在这儿。”
“什么?!”
我抬头看向破旧的城隍庙,拧眉道:“不过似乎是来迟了一步。虽然这里鬼气还浓郁得很,但是厉鬼已经不在了。”
黑无常一听,便激动道:“的确,我先前来的时候,这儿便只剩下鬼气了。可恶,要是再早个把时辰就好了!”
我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便是将这里的鬼气散去,留着终归是个祸害。”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就动手吧。”
若说消除鬼气,正午的阳光便是极好的,不过这鬼地方,树木环绕,终年难见日头,想要见到正午的日光极难。所以第二个法子便是用冥火直接烧去这里的鬼气。
想法一致,说做就做,我与黑无常同时抬手,释放出冥火,顷刻间,一道道绿芒蹿了出来,瞬间吞噬了这小小的一方城隍。
“不过,既然这厉鬼与你要找的有关,咱俩一同找应当也能快些,这样……”黑无常一噎,目光瞬间变得古怪地盯着我的身后。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我竟有一种自己心脏在狂跳地错觉。
我慢慢地转过身,意料之外,又似意料之中地在我的身后看到那抹张狂的白色身影。这个让我从前半夜等到后半夜的人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
白玉堂。
我动了动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因为我从未见过那样冷冰冰的白玉堂,那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眸子里冷过忘川里的弱水,鬼魂似乎都要在这样的目视中冻结成冰。
而这样的一双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看。也似乎是因为看着我,这双眼才会冷到没有情绪。
我愣在原地,想要向前一步都迈不开脚。
所以,我只能静静地等,等着他先开口。
然而最后,我先等来的却是他的那把剑。
一柄出了鞘的雪白的长剑立在我的面前,剑上令鬼都恐惧的煞气刺得我脸颊生疼。只是,这些都不足以让我大惊失色。因为真正让我变了脸色的是白玉堂握剑的那只手。
那只修长的手上血肉模糊,乃至于露出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