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境》宁岁

3、第 3 章

　　有时，萧无离恨不得伸手探进藏境内府，将作乱的两丹捏碎。

　　年年月月过无时，从他服下第十颗轮回丹算起，如今已过去五年。

　　一个稀疏平常的日子，藏境的意识突然从混沌中醒来，他内视自己的内府，轮回丹药力待尽，元丹则蜷缩在内府一角，四肢眉眼一应俱全，仔细看，那模样，不正是小版藏境。

　　藏境调起沉睡的元神，开始控制身体，真神血脉被激发，配合元神直接探入内府，这一举动太过迅速，元丹完全不知作何反应，他先将最后一丝轮回丹气纳入元神，又转头攻向元丹，内府里灵气紊乱，突然，藏境化灵气为气刃，直接将内府划破，逼赶元丹离开体内。这一动作只在一瞬之间，待萧无离二人察觉异状，唯剩下一声婴儿谛哭，响彻天际。

　　这一日对三人来说相当混乱，虽说藏境醒来值得庆贺，但这从他内府剖出来的小娃娃也是难办的紧，它才巴掌大小，被藏境逼出体内后又被甩到桌角，便开始扯着嗓门大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落地化作灵气，不留半点儿痕迹。

　　藏境捂住脑袋，企图逃过魔音穿耳，萧无离见状，也只能先抓起小娃娃，嘴唇微动，竟是直接封住他的声音。小娃娃发不出声，憋的满脸通红，又被人抓在手里，十分不舒服，他几番伸胳膊蹬腿，企图逃脱魔爪，却未能成功。朝措见他辛苦，好心将他从魔爪里救出，小心托在掌心里。

　　“感觉如何？”萧无离问道，“当初走这惊险一步，如今看来，也算是兵行险着，但下次可切么如此大胆，赢面太小，不值得赌。”

　　“就是，萧哥说的没错，这样做太过危险，况且，这元丹化的小娃娃你可想好如何解决。”朝措问道，他掌心里的小娃娃仿佛知道是在说他，终于止住哭闹，看向藏境，小白身子□□，又拥有和藏境一般无二的脸，此时眼泪汪汪看人，如果这里有个正常人，肯定上前一番呵护。

　　“既已将他舍出体外，便再不是我元丹，他今后如何，与我何干。”藏境道。一场快刀斩乱麻，听起来倒是挺豪放，多年沉疴消失殆尽，内府空空犹如凡人。他转头看向窗外，绿影憧憧，晃得人眼睛疼，随即说道:“别劝，远远将他送走，十受轮回之苦为因，我任由他开智化形为果，因果相抵，再无瓜葛。”

　　朝措想再劝，却终究未开口，藏境平日随意，但这种事，说一不二。

　　“也罢，过几日我便带走他，让你眼不见为净。”萧无离说，“我离开也是定好的，你们不用再劝。”

　　“萧无离！”藏境叫道，“你可是有事瞒我们？”

　　朝措转头看向他，同样疑惑不解。

　　“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有处要紧地，得亲自处理。”

　　“哼！要紧地，能从你嘴里说出要紧二字，哪有小事。”藏境说道，后又想到什么，眉头紧皱，那还未恢复过来的一对白眉同样簇在一起，“我说轮回丹这种东西，怎么如此容易得到，你可是因此欠下什么债？”

　　萧无离不语，藏境便紧盯他垂敛起的眼，“如果是债，倒也无妨，左右还了便是，可还遇到其他事？”

　　“多大事，惹了上神？老祖？”

　　“萧无离！”藏境厉声喝道，紧接着，咳嗽声起，急促难耐。朝措赶忙抚上藏境后背，帮忙顺气。

　　“是情债。”

　　“嗯？”

　　“我欠了一个女人的情。并承诺她，待你伤好，便回去还上。”

　　这话如惊雷，雷得二人无语凝噎，藏境也顾不上嘶哑的嗓子，两眼如灯泡，又亮又大。

　　“老天，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才会让我们澄湖上神欠下情债。”藏境说道，“如果是这样，你便去吧，多久都可，最好能将人拐到我苍镜来。”

　　“境哥，冷静！”朝措道，“萧哥，我只想知道，你此番前往，可有危险。”

　　“你放心，并没有危险，你该是信我的。”

　　一树桃花开，几家桃花醉，莫道人无情，只是缘未到。

　　次日凌晨，萧无离借着朦胧月光，启程还债，依旧是那身深蓝，腰上别一乾坤袋，另别一聚灵兜，元丹坐在里面睡得正香，一身奶白色小衣，脖子上挂着化作绿豆般大小的龟甲。

　　竹屋又只剩下两个人，朝措跑去新屋收拾细软，被子褥子打包整理，藏境斜靠在门栏上，道：“做什么呢？”

　　“我想着，萧哥一走，就剩下我们两个，自然是同住旧屋热闹些。”朝措答道，“你瞧，林子静、人也静，多无聊。”

　　“陪我在这五百年，也未见你无聊，这会儿竟生出如此感慨。”藏境道，“不过，日子确实得热闹些，就算你搬回来我们也才两个人，不如出去看看，专往那热闹之地去。”

　　“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也不用往远了去，先在三岛上转一转，尤其是东岛，两学院盘踞，热闹得紧。”

　　此番商定，第二日两人便将行李收拾妥当，封印竹屋，一并离开。朝措不忘将整套炊具收进乾坤袋，连那早年固定妥当的乌金锅也不放过。

　　沿小路前行，穿过竹林，便能到达三神岛之一的东岛，上峰学院建于东岛北侧，崇澄学院建于东岛南侧，两所学院直接将东岛分割成两部分，中间一条横贯东西的长街，街上店铺鳞次栉比，人流熙熙攘攘，其中又以学子居多，热闹非凡。

　　藏境与朝措显然不能马上适应这热闹，小摊主人的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茶馆里咿咿呀呀的弹唱声，高高低低、尽收耳内。

　　“难道是我老了，乍一来，还有些不适应。”藏境一边感慨，一边拿起临近摊位上的珍珠。

　　“老人家驻颜有术，又这般仙风道骨，一看便知是有大作为的，可不能妄自菲薄。”摊主夸道，又将盛放珍珠的盒子朝前一推，等着藏境挑拣。

　　“老人家？”藏境暗自嘀咕，自己不说玉树临风、如玉君子，也还是能称得上清秀，再怎么也不能是老人家，他不明，也没了挑拣的心思，便将珍珠放回盒子。转头对朝措说道；

　　“阿措，我看我们还是先找间客栈要紧。”

　　“行，我们朝前走走，我记得岛上客栈最多，当年我们出去历练回来得晚，学院落锁，用身份牌住客栈，店主还会免费准备晚饭，也不知如今是否如此。”

　　“如此？”

　　二人走出第七家客栈，无奈望天，日渐下沉，客栈却尽数满员，再找下去，无非是同样结果。

　　“二位大人，实在对不住，早在上一届招生后，我们客栈近期客房就已悉数预订出去，实在抱歉。”

　　“阿措，你可曾猜到如此结局？”藏境笑道，“早知如此，就该趁无离还在的时候，将咱们那两间竹屋炼化，倒不用这会儿着急。”

　　朝措无奈，太久脱离人群，他竟忘记这茬，也罢，原本不想叨扰恩师，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他带藏境朝东岛西北部走去，路上行人渐少，树林阴翳，又与竹林类似，藏境腹诽：难不成要临时搭个帐篷？

　　一段曲折山路走过，露出一角红砖灰瓦，墙上开一扇门，此时正被一把黑色小锁锁住。朝措引灵气包裹那锁，很快，便听一声咔嚓，黑锁应声而开。

　　推门入内，正是一户人家的后院，朝措朝藏境使眼色，示意他噤声，两人小心绕过几亩菜园，钻过栅栏，贴在回廊实墙那侧朝前院挪，走过回廊，再穿过月亮门，正好能看见一排屋子。

　　朝措站在最靠左那间屋子门前，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内。又一声咔嚓，锁便开了。他长舒一口气，一脚踏进屋内，就说老师念旧，肯定给他留着房间。

　　“境哥，快进来。”朝措小声催促，“境——，老师！”

　　“哼，我何时有你这么个学生，你二人竟敢擅自闯入民宅，简直胆大妄为。”一青衣男子正站在月亮门外，双手背后，眉头紧皱，一脸温怒。

　　“老师！！！”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熟门熟路，想必是以前经常走。藏境看了看满脸愧疚杵在原地的朝措，不得不开口，道：

　　“今日到东岛，阿措便有些神色恍惚，我问他何故，他也不说，径自领着我来到此地，言要独自去办一件重要事。”

　　“如今看来，莫不是要去向您请安。”

　　藏境说罢，悄悄瞟了眼男子脸色，见那眉头已然松展，继续说道：

　　“我于五百年前，在长艮之下遇见阿措，当时他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内府残败、元旦破碎，竟已是弥留之像，用了整整五百年才恢复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又偷瞄，看那严肃板正的脸上已然挂上一抹心疼，卖惨果真有用。

　　“我们一直隐居于北方极地，上月，他突然向我辞行，只说要来蓬莱，我不放心，这才跟来。一路御剑飞行，奔波二十几日才到此处，也不知为何这样着急。”

　　一番话下来，听得朝措忐忑不已，早知如此，应该在一见到老师时便低头认错，如今从藏境嘴里说的一连串谎言要如何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