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境》宁岁

2、第 2 章

　　竹林深处，一颗颗竹子被拦腰砍断，朝措提了提手上的长剑，嫌弃的抿嘴，暗道：长剑果真比不上砍刀来得方便，但这片称得上仙种的竹林，一般砍刀确实不够锋利。

　　也许得再做两个大蒸笼，如今的只能放下小包子，一口一个也吃不过瘾。再砍上三五棵，索性做大些，也不枉费事一回。

　　咔嚓一声，朝措手起剑落，一棵竹子应声倒下，斜倾着直直向地上倒去，擦过周边的竹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屋里闷在被子里的藏境下意识的又向里沉了沉，怎么大中午的也不消停呢，他有心出去招呼朝措歇上一歇，却不见胳膊腿动弹。

　　直到他被更大的一声惊醒，像是什么东西炸裂开来，哔啵作响。藏境掀开被子，发胀的双眼挣扎了几次才成功睁开，待可清晰视物，竟发现榻边有一人，下一瞬，他便张开嘴，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人一身深蓝似墨的长衫，隐约可见粼粼波纹，五官柔和，又因板着脸而平添冷漠，长发被高高束起，留下散碎刘海，倘若在阳光下细看，许是能瞧见一丝蓝色。

　　“好一个桃眼柔金面，可贴芙蕖花的澄湖上神。无离，欢迎回来。”藏境撑起身子，扑向了萧无离。

　　萧无离一扭身，险险错开藏境的飞扑，瞧他不受控制下砸的身子，无奈地伸出手，报稳他的肩膀。

　　“是忘记自己这破败的身子了吗，如此莽撞。看来，我外出的这些年，你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的说话，强行将藏境按回榻上，拉过被掀开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当年你父唤我来照顾你，如今已过万万年，还是这么孩子气。”萧无离说道，顺便替他掖了掖被角。

　　“再怎么说我也是曾经拯救过世界的男人，什么孩子气。”藏境不服，压在被子底下的手又不老实地伸出来，攥住萧无离的衣袖。“这五百年来，可好？”

　　萧无离勾起嘴角，那呈直线状态的唇形终于有了丝弧度，衬着本就柔和的面目，果然如芙蕖一般圣洁高雅。

　　藏境在心底晃了晃神，若是说出这般形容，他恐遭罪，还是老老实实闭嘴为妙。

　　“我很好，别担心。另外，我找到昔日你父分神诞生的大千世界，寻到了轮回丹。”

　　他解开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取出一个四四方方、柔润玉质的小盒子。

　　藏境接过小盒子，只见那盒面上，阳刻有不知名的荒川大泽，高山、俊泽、深湖、沃草，间或点缀丁点儿大的动物，看不真切。他有些恍惚，那些只存在于诞生前的记忆实在太过遥远，粗糙而大概，或许是那山形太过特别，才叫他一眼便认出来。

　　翻过合身，盒底右下角不甚明显的两片莲花更是印证了它的真实性。

　　“瞧，阿父还是这样幼稚，都分神下界了，也不忘他那两半莲花。”他指着盒底说道。

　　“可真？”

　　“真的不能再真！”

　　“那便尽快服下，你的身子拖不得。”

　　“境哥，快瞧，我抓到一只天雀。”人未来声先到，下一刻，朝措果然提着一只浑身雪白、两个拳头大小的小雀鸟推门而入。一错步，那一身深蓝近墨的长衫就已满满地占据他的双眼。

　　这一刻，心花怒放。

　　“萧、萧哥。”才开口，朝措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的泛红，从两侧眼角慢慢续起透明的液体，一眨眼，液体里的几大滴跑到长而卷的睫毛上，再一眨眼，便落到了脸颊上，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迹。

　　萧无离见状，起身向朝措走来，一时间两两相对，竟是无言。

　　他仔细打量朝措，当年那个略带稚气的人已彻底长大，五官硬朗、满目朝气，只是如今红了眼睛的模样着实有些滑稽，他拍了拍朝措的肩膀，半揽着他一同围着长榻坐下。

　　“萧哥，我前些日还在想，你何时能回来，不想今日便归，我——”朝措说道，心里内聚千言万语，可却说不出口，他想表示思念，他想表示感谢，他想为他做些什么，那些酸涩发胀的心情就堵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

　　“也是阿境运气好，原本以为要耗上几千年才能找到，没想到能这么快。”萧无离说道。

　　“啊，这是找到了？”朝措惊喜地拔高了声音，眼神热切地看向萧无离，待看到他微微点头，那原本便摇摇欲坠的泪水顷刻而下，糊了一脸。

　　藏境瞧他的样子，一时间也有些无奈。

　　“小朝措，好歹也是一千来岁的大男人，作甚还要哭鼻子。”他打趣道，“你日日念叨的无离哥哥如今就在眼前，难道不展现一下这百年的进益。”

　　朝措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说道：

　　“萧哥，这百年，晨起坐练修心，午时引阳萃体，入夜固本培元，你昔日所交，再不敢忘。”

　　“莫说我，境哥可是不听话的很，最喜欢贪图口腹之欲，银鱼要变着法子做，一不留神，他就有可能吃其他食物。”

　　“嗯？”萧无离扭头看向藏境，那双原本淡漠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藏境受不住，别过头去，正巧对上蹲在竹榻上那只天雀的眼睛，天雀一身雪白，黑豆般大小的眼睛此时瞪得圆圆地，他也没想到，藏境竟然扭过头来，正听得认真，一时不察，竟被吓得踉跄倒退两步，又被踏上垫子一拌，如同杂技般后仰着挣扎。

　　一个笨拙的小家伙。藏境暗道，伸出右手帮它稳住身子。他这动作不大，却被时刻关注他的萧无离看在眼里，当年以幼龄独自撑起整个世界，放眼千千万万的大小世界，又能有几个。一场大战，如今留下这么个破败的身子，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好了，如今服药最是要紧，以后若如常人，便可不比隐于此处。”他一边说，一边提起天雀的翅膀，向屋外走去，朝措跟在身后，忍不住扭头看向藏境，那人歪躺在榻上，正目送他们出门。

　　是啊，不必留，那些痛楚于他，不过是家常便饭。

　　咔嚓——，竹门闭合，朦胧的窗纱透过些许光，照在藏境脸上，竟有些肃穆。

　　他坐起身，打开四方盒子，一颗圆润如鎏金的药丸正躺在盒膛中央，细瞧，似有微光。

　　二指将其捏起，又高高向上抛，再仰着脖子接住它，药丸刚入口，便化成气钻入身体的四肢百骸，下一刻，绵密地痛苦从全身传来，如疾风骤雨，比日常痛楚更剧烈难耐。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经历一轮回，得以重生，这便是轮回丹的作用。朝措千年前服食过一颗，险些自我了断，而藏境用它来续命，已是第十次。

　　日头渐落，竹屋内无半点儿声音，藏境咬紧牙关，面目扭曲，世间炼狱七千重，比不上一颗轮回痛，他牵引着体内那丝气走过全身，停亘在内府外，一时间进退维谷。藏于内府的元丹正极速旋转，仿佛知道危险降临，强行吸收四周灵气包裹自身，大量灵气窜入藏境体内，一部分护住元丹，一部分跑去与轮回丹厮杀。

　　“啊————“藏境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惊起一片飞鸿，萧无离想也不想，破门而入，牵起他的左手，查看开来。内府壁破，轮回丹与元丹早已不受控制，相互倾轧，藏境紧闭双眼，了无生息。

　　轮回，轮回，一念生，一念死。这颗破碎重塑九次的元丹竟有了自己的脾气，恐怕还有藏境的心思。他从来不是什么温柔良善之辈，虽跟脚强大，却脱胎于深渊，还未出世便开始搏生机，岁月无痕，抹得平面上狠厉，抹不平骨子里的逆反。

　　此状恐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能任由两丹胡来，萧无离有那一瞬恐慌，又强行冷静下来，如若体内不受控制，那至少要保住这承载元神的肉身不灭才行，他稳住心神，从乾坤袋里取出一玄色龟甲，甲盖上纹路清晰，将龟甲解离成八块，分别镇守四面八方，内守外松。

　　任性又孩子气的家伙！

　　一日复一日，在四季如春的蓬莱，时间的变化更是不明显，屋外的竹林依旧翠绿，朝措花费三月，平地建起一座新的竹屋，与旧屋相邻，但更宽敞，客厅居中，正好两侧各一间卧室，床榻、桌椅全部由竹子打造，样样精致。

　　又三月，他重新打磨出一整套炊具，大小蒸笼、各色锅碗，如今还有擅长炼器的萧无离在，如果藏境情况稳定，他便一个个将它们炼化，收灵气入死物，绘法阵着颜色，原本只是粗糙用具，转手就成为人人都要争强的仙器，只可惜，这些仙器功能另类，对不善厨艺的人来说，犹如鸡肋。

　　藏境仍旧被镇在龟甲内受苦，他体内两丹依旧互不相让，但神还都打盹儿休息的时候，而藏境元神，趁着二者交战间隙，悄悄地开始苏醒。

　　那颗原本属于藏境的元丹此时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它每日吸收这天地灵气，不断壮大己身，短短两年，隐约可见婴儿模样，自我认知愈发强大，它仿佛知道自身作何存在，原本还会用灵气反哺藏境元神，近几月，却牢牢锁住灵气，只顾自己吸收。藏境的头发、眉毛一夜变白，皮肤更有萎缩之兆，萧无离赶忙在龟甲外另布一重聚灵阵，锁灵气滋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