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不明余之意》公孙小树

9、一只鸭翅

　　让文诣顶下知县姚光祖的官职谈何容易，君良有些后悔自己的快言快语，却又在心底存了分对文诣的期待。毕竟，从文诣对客栈伙计的坦然看来，如此忠耿直言到不顾他人听罢欢喜或是愤怒的芝麻官儿，也确实不多了。若是这文诣当了一方知县，便也是桩造福百姓的美事。
　　不过，这气氛尴尬了好一阵，眼见话挑子砸了一地也没个回响，君良便知文诣不愿再讨论这个事儿。
　　君良瞅着沉默的文诣，蓦然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却也只能暗暗咬牙自嘲，许是一个乡下镇里跑堂的龟奴没见过官家世面，倒是摊上一个清高却又怕事儿的主儿，也罢也罢。
　　这么想着，缓而释然，君良便在心中添了一笔无所谓，对文诣那才刚生出的好感便也迅速荡得稀碎。他不再和文诣搭话，自顾自地整理好衣衫、束好头发，便拉了阿爹欲要下楼吃饭。
　　走了两步，似乎是想起屋里还有个穷困的从八品司书文诣，君良本着八面玲珑广结好友的原则，在面上挤出一丝客套的笑容，说道：“不知文兄弟要不要同我们父子吃个饭，也算是为你践行？明日若你赶早回绥水镇，我们父子便不送了。”
　　文诣起身拱手作了一揖，说道：“相识是缘，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君良微笑着颌首，也没人再提方才说的那些欲要取代知县的事情。三人三口围桌而坐，话话家常，倒也轻松愉悦。
　　既为临别饯行，饭食便添了一碟牛肉、半只仔鸭和两瓶小酒，这些自然也是君良自掏腰包的一点儿心意。
　　龚家县好歹是个大县，就算云来客栈再是如何不起眼，这小酒小菜倒也比矮岗镇上粗粝的酒菜精致了许多。
　　烫热的黄酒入口更加香醇，唇舌沾染的酒味儿还未消散，卤得入味儿的牛肉和炙烤得外焦里嫩、香脆多汁的仔鸭便又掠夺着味蕾。
　　素日里为了省钱吃的清淡，只逢每年除夕，君良才会抠抠搜搜拿上二两银子去买些肉食酒菜。今日为了文诣，君良也算是破个例，把这年关提前过了。
　　君良笑眯眯地撕下鸭腿儿搁在阿爹碗里，又将鸭翅撕下递给文诣，自己则夹了段鸭脖子，就着黄酒，啃得有滋有味儿的。他哪里能想到，自己这小小的举动能激起文诣内心多少激荡、多少涟漪。
　　文诣微微垂首望着碗里焦酥金黄的鸭翅，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
　　忽地，文诣身子一侧，握住君良细白的腕子，眼眶微红，说道：“君良兄，文诣答应你，一定好好努力，将来做了大官儿便也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与李老爹。”
　　君良吓了一跳，含在口里的鸭脖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含含糊糊地问道：“你做什么？好好吃饭！”
　　心中燃起熊熊热火的文诣却在兴头上，望着君良的眼神亦是熠熠生辉。君良有些无奈，低头吐出啃了一半的鸭脖子，想要劝慰两句来着，却只听啪的一声，阿爹的竹筷子不轻不重落在文诣的手背上。
　　“放手！你这登徒子！”阿爹眼睛瞪得溜圆。
　　文诣松了手，有些不解地瞧着阿爹：“登徒子？李老爹这是从何说起？我与君良也算得好兄弟……”
　　许是怕阿爹气急说些什么似的，君良赶忙拿着鸭腿塞进阿爹嘴里，转而嬉皮笑脸地对文诣小声解释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我阿爹脑子不清楚。他的话你别在意，都是些老小孩儿的把戏，嘿嘿。”
　　文诣也笑，白净的脸上露出一对不深不浅的酒窝，眉眼也舒展开来，看着比平时的模样亲和许多。君良觉着他生的俊俏，那在花楼里哄姑娘的手也不老实起来，还未来得及收住，那不听话的手指便捏住了文诣的脸。
　　“文兄弟笑起来可真俊呐！”
　　此话一出，文诣愣了，君良也愣了。
　　倒是阿爹气呼呼地看着他们，重重的咬下一块鸭肉，又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没皮没脸的两个兔崽子！”
　　这声低斥倒也缓解了不少尴尬，君良收回手，挠了挠脑袋，说道：“开个玩笑而已，哈哈。”
　　文诣也笑了笑，抿下一口酒，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