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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百文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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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宿热乎觉,起床已经是未时三刻。
阿爹早就醒了,不吵不闹坐在临近窗户的小几边,一杯热茶就着一小碟瓜子,嗑得倒也满足。
君良伸了个懒腰,隔着屏风对阿爹说道:“阿爹,给我瞧着点门儿。我拾掇拾掇、梳洗梳洗之后再带你下楼吃饭。”
阿爹哼了一声,嘟哝道:“日上三竿不害臊!俺饿死了!一碟儿瓜子不够磕!”
君良摇了摇头,整个人缩坐进棉被里,借着被沿儿的一点光亮将那塑胸的葛布里三层外三层的缠到胸上。
还未整理好,敲门声便急促地响了起来。
“不准进来!”阿爹凶神恶煞般离开小几,堵到门边喝道。
虽说这糊涂阿爹平日里总因着些没头没脑的细碎话儿惹得君良不快活,可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护犊的,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门外的人显然被阿爹凶悍的口吻吓得一怔,默了半天方开了口:“老伯,是我。”
声音听着熟悉,君良寻思了一阵才想起,外面立着的那位应当是才结识没几个时辰的鲁莽书生文诣。
许是来归还那百来钱的吧!
本来君良也是心疼那白白多花出去的二百文钱,如今若是文诣去府衙找同僚们借钱还给自己,傻子才会拒绝呢!君良这么想着,便穿好了衣裳,随便抹了两把头发跳下床,笑容可掬地打开门,说道:“文兄弟这么早,所为何事啊?”
瞧他顶着一头乱发一脸谄媚地模样,文诣不禁笑道:“午时都过了,君良还问早。”
君良嘿嘿笑着,这才想起自己与阿爹久未梳洗,有些尴尬。呆站了一会儿,君良便先请文诣进来,先吃把瓜子喝杯热茶,自己却转头出了房门吆喝小二端盆热水去了。
文诣瞧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坐在小几边伸手去抓案上的瓜子,却被阿爹将手挡了。
阿爹将盛瓜子的小碟子一把夺过护在怀里,说道:“你这男子,怎地不知客气?竟连老翁的午饭也要抢!”
文诣怔了怔,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好的两个饼子递给阿爹,抱歉道:“晚辈稍微休整之后便赶早去了趟县衙,将文书呈给知县大人后折返客栈,却不见你父子二人,想来您二位或许在睡午觉。晚辈不知您与君良兄将将才起,所以……这饼子您先吃着,压压饥饿吧。”
阿爹许是饿极了,并未客气地接过饼子,大口大口吃着。
文诣无奈地瞧着阿爹,想了想,才从袖袋里掏出二百个铜钱,仔细放在几案上,对着刚刚进屋的君良说道:“这些钱是还给你的,多谢君良兄仗义相助。”
君良搁下铜盆,暗暗地扫了一眼几案上的钱,佯装不在意地拧了个擦脸巾,抓过阿爹一只手仔细擦净,又换了另一只,说道:“在家靠乡亲,出门靠兄弟,谁还没个火烧眉毛的时候?所以啊,这钱你还不还都成,就当是交个朋友吧。”
文诣眼光一闪,带着些许感动,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后的踏实。只见他默默收回那二百文钱,说道:“是我狭隘了。既然君良这么说,我若再执拗下去,就是太过不识抬举。这钱我便收回去了,若哪日君良有能用得上文诣的地方,便来绥水镇找我吧。”
二百文虽算不得什么,可苍蝇也是肉啊!君良心中一梗,怪自己多嘴多舌抹了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却也无可奈何,还得装作慷慨豪迈地点点头:“是是是,将这钱收回去才是对我的仗义!不过,听文兄弟这么说,许是事情办完要回绥水镇了?”
文诣颌首,呷了口茶水道:“听衙役兄弟说,今晚还有一场大风雪。龚家县去往绥水镇需得翻过远郊的断喉山,风雪交加山路难行,所以约莫着明日再出发最为稳妥。一会儿趁风雪未到,我得上街买些干粮备着。若是山里被雪封了路,也不至于挨饿。”
君良漫不经心地换水给自己擦了把脸,突然问道:“你给我阿爹的饼子该不会就是你买的干粮吧。”
文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妨,两个饼子罢了,我再去买便是。”
君良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怪我多嘴,只是我看其他人,但凡跟官字沾上边的基本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因公往返也不会只拿那两块面饼子当干粮。做官做得你这般‘两袖清风’也委实清贫了些。”
君良瞧了瞧文诣面色,见他虽是略显尴尬却并未流露半分不愉,便继续开了口,倒也十分真诚:“其实,你们吃皇粮的每月例银应当足够,我家乡的那些官爷们也瞅着滋润得很,怎会只你囊中羞*******诣叹了口气:“君良兄说得是面儿上的道理,只是官场门道甚多,像我们这种处在穷乡僻壤的小官,自然是躲不过月俸被克扣的下场的。”
君良一愣,虽知晓一级刮一级的道道儿,却不知这吏部严格监察督办的月俸,到了地方还能被再刮一道。大约是天高皇帝远,就算那些被欺压的芝麻绿豆官儿想要上告朝廷,也需得过三关斩六将,弄不好反而讨不到好果子吃。他无奈地向文诣摊了摊手,说道:“一直被揩油你都不会反抗吗?”
文诣这回倒是答得十分爽快,话里话外亦都透着自嘲的意味:“反抗未果,你看我现在,回家的盘缠还得管县衙里的县丞借,欠你的二百文钱也还不上,这下场还不如当初不反抗。”
“方才那二百文钱是你借着回家的盘缠?”君良很是惊诧。
见话说开了,文诣反而自在不少,他含笑点头。
“倘若我将二百文收了,而我阿爹又吃了你的干粮,你岂不是得饿着肚子在这冰天雪地里翻山回家?”君良又问。
文诣仍是笑着点头。
君良咋舌语塞,阿爹却欢腾地接话道:“都这么穷了还急着还什么钱!真是头蠢驴儿!”
阿爹的胡子上沾满了饼子碎末,还未擦干净嘴便一板一眼地挤兑文诣。这看似疯癫的老头倒还显得伶俐起来,反而衬得文诣当真蠢钝了些许。君良瞅瞅噘嘴瞪眼的阿爹,又瞅瞅无措无语的文诣,一时之间没忍住笑出声来。
文诣尴尬地轻咳两声,就着杯子仰脖将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喝下肚,白净的脖颈,喉结一上一下,一滴茶水从他嘴角漏下,慢慢滑落到下巴,看着有些惑人。
君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捏在两指间正磕着的瓜子一歪,咬到自己的手。
“你还好吧?”见君良脸颊微红,文诣问道。
君良干笑两声,避开他的眼睛,说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离开绥水镇来龚家县,做这左右最大的官儿呢?”
文诣一愣:“你的意思是……取代如今的知县大人?”
君良双眉一挑:“不敢吗?”
文诣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