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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文家起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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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两瓶黄酒下肚,三人都有些微醺的快意。阿爹毕竟是年纪来了,吃饱喝足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本就不是饭点,阿爹一走,客栈一楼便只剩文诣和君良两个人。
伙计见君良点了些贵菜,结账也结得利索,欢喜得不行,便又免费送来一碟糖花生和一壶热茶招呼。
君良道了声谢,就手扔了一颗糖花生到嘴里,咀嚼之间香脆可口,整个人也生出了困意,便半撑着脑袋趴在桌上,准备打个盹儿。
昏昏欲睡之际,文诣开了口:“我觉得君良兄说得对,若不想被人欺,忍气吞声是没有用处的。倒不如想些法子登上再不用被欺辱的高度,起码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些尊严。”
君良迷迷糊糊笑道:“高处不胜寒啊。”
文诣搁下茶盏,抬眼望着院中白皑皑的雪景,声音坚定:“极寒之巅虽未所及,却也尝过些许盛而衰败的苦楚。说到底,我文家与姚光祖亦多多少少有些恩怨,若非家父心慈枉信小人之言,也不至于从京畿要职落入这偏僻之地。”
君良心中一凛,默默睁开眼将他瞧着。思忖着,既然文诣父辈曾在京畿任过职,想来也绝不会是低于五品的官员。也难怪这家伙看着就比十里八乡的乡绅秀才更有文气,原是在这官宦之家熏陶数年,清贵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文诣沉默片刻,沉声继续道:“所谓落难凤凰不如鸡,家父这一方知县竟也斗不过地头蛇。姚光祖自持朝中太子太傅亲戚之名,在龚家县飞扬跋扈多年。区区县衙县丞不但不辅佐知县公务,反而公然贿赂家父,想要为自家作奸犯科的侄子开罪。家父严词拒绝,却也听闻姚光祖私下贿赂邑州知府唐扬,为他姚家买官的是由。本想着一封弹劾的折子递上王都,却不料折子连同递折子的官差再未折返。”
文诣紧握着的拳头狠狠锤了一下桌子,怒道:“邑州知府唐扬竟恶人先告状,捏造家父渎职等罪,害得家父官职降无可降,只得派至绥水镇做了个从八品的司务!家父原是正三品副都御史官宦家庭出生,一生饱读诗书刚直不阿,只因不谙官场平河暗波的规则,暮年竟落得如此下场!反而那不学无术的姚光祖平步青云,取家父而代之,靠着知县一职大肆敛财!亦因着过往旧冤,克扣父亲月俸,害得一朝为官,却家徒四壁……父亲过世后,为求生存,我放弃进京考取功名的机会,子代父职,却仍是难以让老母过上温饱的生活……我……实在愧对先祖!”
文诣没再说下去,君良却听明白了事情始末。
斗垮姚光祖本就困难,更别提这牵丝绊缕的连带关系。莫说是当朝太子太傅,就是那邑州知府唐扬,也绝不是他能够对付得了的。君良虽是同情文家没落的遭遇,却也有些后悔勾出文诣这些伤心旧事。
现下看来,也只能在这茶水闲聊间让文诣一吐为快。其他的忙,君良就是想帮也是很难说服自己伸出援手去淌这摊浑水的。毕竟,平头百姓与官斗,那便是捏着鸡蛋碰石头,死路一条。
君良叹了口气,他亲昵地拍了拍文诣肩头,劝道:“何必非要为官呢?所谓官也有官运,依我看,是你文家官运尽了。与其这样,文兄弟不如舍弃功名之心,安安稳稳谋些赚钱的营生,也未尝不是条舒坦大道啊。”
文诣蹩眉看着君良,说道:“建议我改变现状的人是君良兄,为何现下却要劝我另谋他路?我文诣并非恋栈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权势地位,却因身处百姓境地,更知地方官员的重要。若君良兄去绥水镇看上一圈,自然能懂我的心思。说到底,我虽官职低,却也因这一官半职能够多少躲过些杂税困扰。文家旧怨我或许无力抗争,但是,作为家中的独子,作为绥水镇唯一的官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与百姓受穷!”
他这般慷慨陈词令得君良有些动容,可动容是动容,却也无力改变么?
君良探了口气:“我收回方才劝你另谋营生的话。确实,你这般有志青年若能执掌这知县大印,或许真能让州县各镇的老百姓稍微有些余钱,过得富足些。只是,纸上谈兵容易,扭转乾坤却很难。以你一人之力实在难成大事,毕竟……恕我冒昧直言,毕竟文兄弟或许亦承袭文家老爷风姿,为人太过刚直不知迂曲回缓。这样的人品确实高风亮节,却也因为这高风亮节而断了步步高升之路。你要知晓,若你想做一个实权在握又清正廉明的高官,那么,你就必须拥有和那些贪官一样曲意逢迎、洞察一切的狡黠,甚至,你要比他们更狡黠。”
君良扭了扭略略发酸的脖子,笑着问道:“文兄弟,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文诣不语。
君良笑着站起身,告辞道:“往事已毕,文兄弟莫要再纠结。年关将至,还是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赶路回家陪母亲过年吧。”
正在这时,客栈外走进两个家兵打扮的男人,他们看了一眼君良,突然问道:“李君良是不是你?”
君良想了想,略略点头称是。
“带走!”
说罢,两个家兵上前,一人捉了君良一条胳膊,将他生生往屋外拽去。
君良慌不择路地嚷道:“你们是谁!凭什么抓我!”
家兵阴恻恻一笑,说道:“凭什么抓你?昨夜诰命夫人的棺椁被人私开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唯独你不见了!不是你是谁!妈的,你倒是跑得远,害得我们哥几个一顿好找!”
君良怔住,一张脸吓得煞白:“不是我!我只是离开了矮岗镇,却从未见过那夫人的棺椁啊!”
“还敢狡辩!”
家兵大喝一声,不由分说地将君良捆了,扔到门外立着的马背上。
君良自知左右逃不过了,便对着一脸呆怔的文诣嚷道:“文兄弟!我阿爹离不得我身边,无论如何,求你将他送去矮岗镇宋先生处!若是此番君良能脱身,你的大恩大德君良定会报答!”
文诣这才回过神,重重点了点头,迅速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