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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日(上) ...

  •   三日之内,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抄《女教》千遍。
      不偏不倚,整整千遍。
      那两个蠢人,竟信我有所储备,不过是气她们而已。
      若是我,必不会去告状时说千遍,至少要翻一倍,整人就要这样,才叫彻底。
      幸好,她们中无人似我,不然真是我之大不幸了。
      但我这信口开河的千遍,也着实害苦了自己。
      就算折断手腕,耗多少笔墨才能写尽千遍?
      自闯祸被罚以来,面对的总是这本束缚女子的《女教》。
      女教,女教,为何世有女教,却无男教?
      为何教天下女子为女、为妻、为母之道,对男子却只有一句‘君为重,民为轻’?为何不教男子何为夫道、子道、父道?
      譬如李相,子女七人,除我之外,个个似那笼中金丝雀,锦衣玉食,好生圈养,以待有朝之日,博得亲贵一笑。
      我不过是一个他只听闻过的名字而已,没有实体的存在。
      李摇光就是一只飞不上枝头的麻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喜怒哀乐皆由我不被外物所控。
      或许只有在一遍又一遍的抄写《女教》时,李相会忆起这深宅大院的相府内养了个不事生产,生无可用,死了占地的李摇光。
      屋檐下,滴滴答答地落着雨滴。
      一场天阶小雨,润如酥,台阶两旁的花草苏醒,精神抖擞,绿绿的叶子伸展开来。
      至此以后,怕是春意更加盎然。
      可惜,唉!
      墙外春,墙内冬,两重天。
      我却禁足在房间内,抄什么劳什子的《女教》。
      它束缚了代代女子,如今我抄它,默它,滚瓜烂熟,刻于脑中,难道也要走上束缚之路?
      每写一字,胸口越发闷得慌,似和每个字都结了仇,恨不能痛快地将它撕个粉碎!以烈火焚之,以鞭挞之,教它永世不得翻身,再不出来贻害女子!
      想到此,心中顿时一阵畅快,似真的将这前年束缚‘绳之以法’般,淋漓之时,索性将笔一甩。
      娘斜卧在床上,听到搁笔的声音,微睁着眼,“阿鸾,怎么停下来了?”
      我回过身子,还浸在那痛快之中,“娘,你醒啦!”
      娘轻咳了一声,春虽至,但冬的寒冷到底还是影响了她,伤风至此,抓了多付名贵药材,也不见好转,反而更是虚弱,人如骨材,不见当初风韵。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女子就是在束缚中蹉跎完大好年华,再耗尽心力,万病缠身,最后香销魂断。
      “阿鸾,你还不快些抄完,如此慢嗦,不过是罚你抄写《女教》你便如此不耐烦,要是以后嫁入夫家,你这闯祸的脾性,怕不是抄寥寥几笔就可的,既是教你抄,不但要写在纸上,要记在心上,时刻以之来规范行为,才能不白你抄了这些年。”娘如是说教道。
      这话,我听了千遍,却遍遍没听进心里。
      实在是全身千万毛孔,无一信服,自然,左耳听之,右耳排之,来得痛苦,去得萧遥,唯我乐哉,一切唯心而已。
      过往我也不过是如此,但今天却大有不同,心中本就不满之极,正是发泄未尽,再听这番教导,娘本是一番苦心,为我将来,但她却不知,看尽这相府百态,此心向往孑然,自然,她的一番苦心,对我而言,此时激起了心中不满,于是摇头反驳道:“娘,为何女子一定要未出阁时,熟记《女教》,一朝嫁入夫家,还要谨守《女教》,将终生埋于这教条之中,如陷泥潭,喘息不得,直至死,也不得摆脱?为何女子闺中之时,如我,还可称是李摇光,出阁之后,便再听不到这三字,致死也是冠上夫姓,留于后人的只有某氏,再无名讳,娘,我不甘,我生是李摇光,是阿鸾,死也如此,绝不留下个张氏、李氏—诸如此类!“
      我字字铮铮作响,斩钉截铁。
      字字敲进娘的心底,她凝望我久久,不发一言。
      我说完这一袭话,心中好不畅快,却见娘表情莫测,这才悔意涌上心头,或许不该如此激昂,不该在娘面前全盘打碎《女教》,那是娘信奉了一辈子的规则。
      她眼中有着振动,也有着黯然的绝望,如遭天大变幻般。
      看得我心中内疚不已,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她细细叹息,却声声入耳。
      我心中更是悔恨不已。
      待床上响起锦被丝绸摩擦声,一阵稀稀疏疏作响后,再无动静,一片死寂。
      我才怯怯抬眸。
      娘已经面墙侧身躺下。
      不敢打扰她,怕她一睁眼,便是无奈的绝望。
      娘并不是麻木的,不然眼中不会有绝望。
      绝望是她的人生已无回路,早已是泥潭中挣扎之人。
      或许嫁入相府,如李相这般爱慕权势之人,就是踏上不归路的开始。
      窗外,雨依旧,只是淅淅沥沥。
      这年的春雨来得如此之快,本以为再过些时日才可以看见院中桃花开,不料它提前绽放了。
      却不如往年欣喜,或许是错过了期待实现的过程,便觉得无趣了。
      粉红花海,提前到来,赶上了这第一场春雨。
      娇光点点,微风之下,乱红随雨坠。
      这般不经风雨。
      提前到来,就是为了提前散尽花瓣么?
      女子的命,犹如那随风飘落的点点红,纵然倾国倾城,才艺俱全,也终是逃不了花谢花飞花满天,红香销断无人怜的境地。
      终有一天,我也如此么?
      不觉手心紧握。
      腕无碗粗,也要拨改女子命!
      那斜躺在桌上的笔,如此沉重起来,看了许久,也提不起来了。
      怕这次是完不成那千遍了。
      如是感叹时,窗下,响起阵阵鸟儿轻叫。
      我忙回头看向床榻,未见动静。
      这才探出头去,紫嫣蹲在窗下,冲我挤眉弄眼,将一沓厚厚的纸张递来。
      翻看之下,竟是不多不少千遍《女教》。
      最底一张是一行娟细墨迹‘知你近日必要受罚,还好提前替你抄了些,阿鸾,如何谢我?‘
      如此娟细似女子的字,怕是只有一人能写得出了。
      过往,我总笑他,七尺男儿却写得一手娟细字体,不怕被笑话,他却反笑我,‘好歹一瘦弱女子,却下笔如男子般大气,不怕嫁不出去?‘
      冲紫嫣摆了个手势,让她等我会。
      再蹑手蹑脚地摸至床边,轻唤了几声,“娘,娘,娘---“。
      不见回应之后,知她已经睡熟,便垫起脚跟,轻手合门。
      一转身,就见紫嫣砸大者嘴看着我,很是惊讶。
      我推着她,“走吧。“
      不待她合上嘴,我脚步已经迈开。
      “小姐,三日还没到呢!“
      原来她为此吃惊呀!
      我以手遮雨,不忘答她,“是呀,三日是没到。”
      紫嫣跟上来,支开伞,“那你还敢偷走出来?”
      我笑了笑,“我只是被罚三日之内不得出房半步,现在都走了近百步了,也不违背呀,何况,该抄的我已抄完,就更谈不上敢还是不敢了,还有,这大白天的,青天白日之下,何来‘偷’呢?”
      紫嫣恍然大悟,“小姐,你好贼哦!”
      我摇摇头,“紫嫣,又错了,此贼非彼贼哦,我可不是偷盗之贼。”
      她这才觉悟我是故意找茬,任她如何说,也不对。
      她一跺脚,却溅我一脚泥泞。
      我还未有所动作,她就开始连连惊呼,“小姐,你鞋脏了----都怪我,都怪我----“
      好似天大的事,不过就是脏了鞋,污了群角么。
      “脏都脏了,难不成你要记一辈子?“
      紫嫣是娘亲选给我的,年岁比我大,被娘认可,自然受娘的影响颇深。
      她紧记的是,奴以主为天,我,就是她的天。
      见她为那不伤大雅的脏迹而满怀内疚,流露于表,不让她心里内疚消除,怕是我要内疚了。
      提起脚,一跺之下,紫嫣惊呼一声。
      她不知所以地看我。
      我咧嘴笑开,“既然你弄脏了我的衣鞋,那么就还你一脚污水,这样抵平了吧。“
      她却红了眼眶,撑伞不语。
      我抬头看她,大半个伞全偏向我这边,而她的半边身子已然淋湿。
      唉!紫嫣,你懂我的意思,却始终越不过界限,认我是主,但你可知,我仅当你是我另一个姐姐么?
      雨越发大了,两旁的泥土被带到了碎石小径上,雨水、泥土,混做一处,人的心情亦如此,一片混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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