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是少年》本是山中客

8、Chapter 8

　　去庙里的路一点都不好走，蜿蜿蜒蜒，像条小蛇般游荡在深处。但路况也不算太差，旁边都砌了石栏，一路上还能听别人唠叨，也不算寂寞。

　　龙门庙不算大，嵌在一个大窟窿里，整座庙的外墙刷了一层黄漆，并没有什么巍峨之感。反而有点深山之处仙风道骨之感。龙门庙前面的空地上围了一圈石栏，有半腰之高。每座石柱之间的石板上雕刻着两龙戏珠图。也不知是谁刻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但图案还是栩栩如生。再外面就是悬崖峭壁了。

　　最引人瞩目的算是空地最边上的地方有一颗古香樟树，树干缺了一个大口子，上面有张铁皮牌子挂在树杈上，写着八百年。

　　还真是香樟树中的祖师爷啊。

　　清欢跟着前面的香客进入庙里，来不及细看四周的环境。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好依葫芦画瓢，跟着前面的人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拜好菩萨，就寻思着找一个和尚帮她解疑答惑，问问文殊菩萨在西游记里到底是哪个？她看这部电视剧才两遍，全去关注漂亮的女妖精去了。

　　清欢观察她跟着进门的香客，拜好以后走到另一处小角落里又跪下去，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竹筒摇啊摇，摇啊摇的，不过多久就从竹筒掉出了一根竹签。

　　那个女香客看了手上的根签就皱了眉，气恼地把竹签放进竹筒里，又开始摇啊摇。
　　女香客摇签，皱眉，放签，摇签，皱眉，放签......轮回了好几遍后又死了心一般，拿着签排到长长的队伍里。

　　年幼的清欢看得目惊口呆。

　　还能这样摇签的？！

　　队伍的前面站着一个和尚，年纪颇大，手上拿着串佛珠，双手合十与香客微微低头，拿了香客的竹签，瞧上一眼，与香客说了会儿话，点点头就解完了签。

　　原来抽支签就能与和尚说上话！

　　清欢装模作样，像模像样地跪在蒲团上，摇了几下竹筒，见竹签掉在地上，没有看上面写了啥字就捡了起来。当然了，她也看不全上面的字。清欢排在队伍后面，前面还有十来个人。

　　她没有看自己的签上的字，却瞄了瞄排在她前面的。

　　额...字认不全，读半边总没错的。

　　实在无聊就观察起寺庙来。

　　这里其实不止一座菩萨，清欢眼看四周，数了一下，正正好五座。墙上也有些壁画，里面画着人。有人站着，有人则盘腿坐在莲花台上。空气中围绕着白云和飘逸的仙带子，仙雾缭绕。这些人的脑后都画着一圈圈光晕，红的蓝的，最是奇特。

　　清欢看不懂，应该是神仙吧。但也有可能是天使......东方的天使...坐她后面的二丫上美术课的时候总喜欢画个人，然后头上再画个光圈。

　　二丫告诉她天使头顶上都会有个光圈，而中国的神仙都是喷着雾出场的。

　　清欢好心提醒她，美术老师让我们画神仙，没让你画天使。二丫一个白眼丢给清欢的神情，她一直记得。后来美术老师认为二丫的画是全班最有创意的画，并让全班的学生一起浏览观摩，清欢也相信了二丫所说的。

　　清欢左看看，西瞧瞧也不落寞，时间过得快，马上就轮到了清欢。

　　她观察了好些个人，无论男女老少在和尚面前都显得十分谦卑。双手合十，对着对面的和尚尊称师傅。

　　和尚的眉毛和胡子都白了，笑眯眯地看着清欢，一脸的褶子。

　　清欢照模照样，合上双掌：“师傅。”
　　和尚笑容一怔，随即恢复过来。清欢个子不高，堪堪到老和尚的腰上。老和尚低头瞧着她，顺手拿过清欢手里的竹签。

　　“不知小施主想问贫道什么？”

　　啊！这师傅说的话和电视里的得道高僧一模一样！果然是大师！

　　清欢的眼珠子顿时一亮。

　　“这可是上上签啊。”

　　听着意思难道是好签？她刚刚偷瞄前面香客的竹签上写的字确是相反，难怪要苦着一张脸了。

　　“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所谓人间七苦，个人皆有烦恼，烦恼的程度也不同。这位小施主的烦恼又是什么呢？”

　　清欢滴溜溜地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师傅，真是的，她一个三年级的学生怎么知道他说的是个啥，奶奶个鸡大腿，不是欺负我文盲吧？

　　奶奶个鸡大腿是二丫的口头禅，他爸是个北方人。每次二丫做错什么事被人家上门告状的时候，二丫的爸爸就会脱了拖鞋一边追着二丫跑，一遍嘴上骂娘：“奶奶个鸡大腿，你再给老子跑个试试！”

　　于是二丫跟她爸学，清欢跟二丫学。

　　眼见着面前的大师又要说话了，清欢忙截住他：“大师，信女不是问这个的。只是想问问大师《西游记》里的文殊菩萨是谁？信女记不清楚了。”

　　说完，学着刚刚前面的女香客的样子像大师拜了三拜，又想起刚刚前面女香客的话，自己好像漏了一句，于是对大师又说：“此问题已困扰信女三年，哦，不，半天了，走投无路，望大师指引明路。”

　　大师抖了三抖。

　　刚才那香客是求子，这丫头真是什么都听进去！

　　大师终归是大师，临危不惧。即使面对这样的问题也能讲出一大堆道理：“文殊菩萨乃兔年生人，生时屋子化为莲花，乃其母右胁所出。后至释迦牟尼如来佛祖处出家，终生修为不浅，至四百十万年涅槃。民间都以智慧象征代替文殊菩萨。所以学童，商人多为祭之。”

　　清欢依旧滴溜溜地睁着眼珠子，表示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

　　奶奶个鸡大腿！我是文盲啊文盲！

　　“大师，你说的和我问的不一样啊。西游记啊西游记！”

　　“文殊菩萨身紫金色，右手持金刚宝剑，斩妖除魔，断烦恼，左手持清莲花，坐骑为青狮子。《西游记》里有一集除妖乌鸡国你还记得？收服狮猁怪这只青毛狮子的时候就出现过。”

　　清欢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还是不怎么记得。

　　老和尚无奈，用竹签敲了一下清欢的脑袋瓜：“你个小小傻青豆，书读不好就算了，怎么连看了两遍的电视剧都记不住。你去看看你后面那座菩萨，那就是文殊。”

　　真是大师啊，连她的诨名都知道！清欢绝对得臣服于大师这种信念里，朝着身后的菩萨走去，决定好好的观察。

　　老和尚见清欢走开，看了一眼竹签上的诗文：“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此时正是日空当照，阳光穿过雕花大门打在老和尚的身上。微风拂面，老和尚目光矍铄，顺了一把胡子，朝着清欢的方向笑意盈盈：“傻青豆的运气也不算太坏。”

　　清欢观察了一会文殊菩萨的雕像。双脚盘腿而坐在一只狮子的背上，面容比起其他菩萨来也无甚多大差别。只是相对和蔼一些。

　　原来就是张这样子啊！

　　真是没有什么特色啊，清欢忽感失望，觉得无聊就和另一波香客去了后院。

　　后院里有一口井，许多慕名而来的香客都会带上一杯子的水回家。算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庙里的什么东西都是神圣的，反正喝了也不会出事。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是喝了这院子里的水能治百病，延年益寿，美容养颜。这口井很深，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事故，院里的小和尚平时的职责就是打水，灌水。

　　小和尚早上吃完饭还剩下半个馒头。眼下肚子饿，游客也少，打完一木桶水后跑到厨房里去偷吃。

　　清欢看着许多人都会喝口井水，然后装瓶带走。于是她也从了众，就着手喝了一口，不知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有一股血腥味，差点吐了出来。

　　小和尚从厨房里跑出来就看见清欢干呕，神情颇为奇怪，有点担忧又有点惊讶， 啧啧两声又跑回厨房了。

　　*
　　一颗愧疚的种子深埋心底，在阴暗空间里，没有阳光和雨水。那个人不经意打开了一道裂缝。于是，一丝阳光和飘雨落了进来。种子生了根发了芽。

　　那些天，她没日没夜地愧疚流泪，哭得嗓子都疼了。她想和别人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那么想完成他的心愿，怎么可能会害他。

　　她忍住哭声，趴在自己房间的门缝那里瞧。

　　那个男人整天喝着酒，胡子拉渣，原本身上教师的温凉气质荡然无存。他开始打那个女人，嘴上骂骂咧咧。女人忍不住身上的疼痛，甩了那男人一巴掌。女人也疯狂地笑，笑着骂那男人，笑着骂清欢，笑着骂医生。世间的一切不公她都骂，骂老天不长眼，只知道欺负她。

　　骂着骂着，她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好像下一秒她的心脏就要跳停。

　　小女孩的眼里满是惊恐，不敢相信谈笑之间有鸿儒的父亲居然变成他平常最鄙夷之辈。漂亮讲理的母亲此刻也成了泼妇。

　　她不敢拉开门跑出去，她怕自己也挨打。

　　房间狭小黑暗，她不敢开灯。因为一开了等就是在提醒他们，罪魁祸首躲在这。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没有人来找她，好像大家都忘了她。

　　她嘴里念念叨叨，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快把我变走，快把我变走，快把我变走......”颇像班里话剧小组演的《掩耳盗铃》里的那个小偷。

　　孙悟空来救自己，把自己变走多么好！

　　可是，可是世上哪有什么孙悟空。只有小孩子和希望从小孩子身上赚钱的小摊贩才相信呢！

　　孙悟空没有来救她，神仙菩萨没有来救她，那个少年和小小少年也没来救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希望变成绝望。满室地霞光消失不见，黑夜来临。一口一口蚕食着她的心。每咬一口，便痛一分。

　　黑夜撕咬她的心脏，尖利的獠牙留下一排排牙齿印，血从高处淌下——“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在空间里回响且用力，一下一下敲击她内疚的魂灵。

　　她捂着耳朵说了三千三百三十三遍‘快把我变走’后，终于因为寒冷饥饿和后会自责昏倒了。

　　待她醒来，灵台清明。

　　她不再记得那些人，那些事。

　　......世界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