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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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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不过是个无关痛痒的地方,是以也无人把守,吴犀玉推门进去,便见一方庭院,池塘边独坐一人,面前一方琴案,端放着一把古琴。
正是顾启明。
吴犀玉轻轻走到他面前,可还未曾接近,便被他听出了动静,“谁?”他轻声问,怕扰了仍在午睡的人。
“是我,玉儿。”吴犀玉无奈开腔。
“原来是玉姑娘。缘何到此?”
“主子歇下了,我得了空闲,便来看看你。你在干什么?”
“我在赏花。”顾启明答。
吴犀玉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玉姑娘莫笑,启明虽然天生瞽目,可这双耳朵,还是能辨微细之音的。”
“哦?那可要请教了。”吴犀玉仍是含笑。
“如今盛夏,繁花似锦,早有睡莲惺忪而起,午有佛桑迎日而放,夜来更有香,或有雨,润物细无声。”
吴犀玉甚为叹服,顾启明真的是个盲眼之人吗?听他此番言论,竟是浑然不觉。就连她这个能目视四方的人,也未曾留意他方才所说之景。
“那……你为何也不午睡?”吴犀玉随口问了一句,说完也自觉煞风景。
“乐府五音嘈杂,也就是现在,清早和晚上,才能让我好好听听。”
吴犀玉说,“既然要赏花,为何不去御花园?”
“呃?”顾启明错愕,“御花园岂是在下可以进去的?”
吴犀玉一时失言,连忙道,“对啊,你看我一时都糊涂了,平日里跟着主子进去多了,竟然也忘了规矩。”
顾启明但笑不语。
“可你为何又捧了琴出来呢?我刚刚在外头还听见了几声琴音。”吴犀玉岔开话题,以解尴尬。
“在下正欲谱曲,可方试了试音,便觉过于吵闹,怕扰了他们。而且……”
“如何?”
“若当真可到御花园一游,想来可为这曲子增色不少。”顾启明稍稍仰头,似乎在想象御花园之景。
“那你可想好了,要为此曲命何名了吗?”
顾启明摇摇头,吴犀玉便道,“姚黄魏紫曲如何?”吴犀玉与他比肩而坐,解释道,“姚黄魏紫都是千叶牡丹,十分名贵。”
顾启明却给否了,“牡丹并非夏日花,此曲写的却是夏日景,依我看,不如——叫青青。”
“夏日虽然也是繁花似海,可是终究比不得春日,反倒是绿树成荫,绿草如茵。因此,不如叫青青更好。”顾启明补充道。
“青青。”吴犀玉念了一遍,“也好。不过近日里御花园里也开了牡丹,你可知道?”
顾启明奇道,“怎么……”
“那是反季牡丹,花期在夏。”
吴犀玉听得房里有动静,不想被人识穿身份,站起来告辞,“主子也该醒了,我有空再来,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可要听到《青青》啊!”
顾启明颔首应下,“恕不远送。”
吴犀玉径自回了东宫,想起方才与顾启明独处的时光,不禁带了一丝微笑,只觉心中安定。
几日后,余后开了一场小宴,请了几位小姐进宫赏花,其中便有李、黄二位小姐。
余后万万没想到吴犀玉居然也来了,不过她似乎不愿露面,命人设了帐幕桌案,在一旁阅览奏章。
毕竟吴犀玉和吴犀烛一母同胞,吴犀玉过来帮着把把关也没什么不对。可这朝野皆知,这姐弟俩的关系最好,而余后这场宴会的目的是什么,也已是司马昭之心了。保不齐那些小姐们就纷纷给她献殷勤,也是烦得紧,倒不如不露面,更是旁观者清。
一道帐幕虽然遮住了吴犀玉的面容,却挡不住别人的好奇之心,纷纷揣测幕后之人的身份,有的说是明德帝,有的说的是吴犀玉,有的说是几位皇子,可都是摸不着头脑,为何要设此帐幕。又不敢问余后,越发小心谨慎。
吴犀玉虽说是在看奏折,其实也是心不在焉,她在等。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各家小姐更是争奇斗艳,人比花娇,她们都清楚余后的心思,都盼着能坐上王妃的宝座,飞上枝头,做帝王家的人。
余后和小姐们拉拉家常,她们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取悦余后,一会儿说要给余后送一幅以近日之景为题的锦绣,一会儿又是讲究这淑女风范,吴犀玉听着就不喜欢,只觉得是一群闺阁女儿,肉眼惠眉。
说了一会儿也累了,便让乐师奏乐。
听了两三首惯常的曲子之后,吴犀玉心中厌烦,便吩咐宫人让乐师们奏些新曲子。
乐师接了吩咐,却也是犯难,这一时半会儿的,哪儿有什么新曲子?可他们也不敢不尊。
曲子一开头,便叫人耳目一新,吴犀玉轻声问宫人,是哪个乐师在献艺?
“殿下,是一盲眼乐师。”
“可是朗目疏眉?”
“然。”
吴犀玉深知顾启明的才华,他是一个天生的乐师,御河之曲,犹在耳畔。
曲子已然过了开头,工商角徵羽之间尽是风雅,高超的技艺叫人不得不叹,指尖翻飞之间便是人间惊鸿。
余音未尽,余后便开口问道,“这是何曲呀?”
“回娘娘,这是……”顾启明略沉吟,“姚黄魏紫曲。”
“姚黄魏紫?好好好,有此作了那催花曲,便也不愁这千叶牡丹不开了。”余后连声赞好,又赏了顾启明几道以花入饡的吃食给他。
吴犀玉听了也甚是惊喜,他没让她失望。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吴犀玉轻吟,想起来古有武后下令百花开放,唯有牡丹一身傲骨拒而不从,只不过看这满园的反季牡丹,想来也做不得真。方才那曲子只有古琴之音,听来单薄,尚待完善。
今日丹妃也来了,衣着打扮甚是家常,一身妃色的袄裙,偏云髻上簪了六支翠羽对簪,虽然看着样式并不繁复,可那都是翠鸟腋下的一小撮毛,很是金贵,从不同的角度看都会有不同的蓝,是真真正正的流光溢彩。
吴犀玉见她的眼睛像是长了钩子一般牢牢地勾在了李小姐的身上,可那李小姐却没看她,也不多说话,看来不大习惯这些场合。
吴犀玉也是知道的,那李小姐如今虽无军职,可是从小练习的骑射功夫却是一样不差,也许于她而言,纵马驰骋要比坐在这里更为有趣。看来她确实不适合为静王妃了。
反观那黄小姐却像是一只喜鹊一般,嘴甜会说话,哄得余后满心欢喜。
姻缘二字,也是十分讲究这一缘字的。李小姐是无缘帝王家了,吴犀玉也并没有十分遗憾,毕竟把不合适的人放在不合适的位置上,再好也是屈就了。
反倒不如让她去做个女将来的更好。吴犀玉起了这心思,便想着要找个什么机会试试她的功夫。
这宴席再留也无用了,顾启明她也见了,便遣了宫人去告诉余后一声,无声无息地离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