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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雪中情 ...


  •   初雪那日,天色灰蒙,阴沉沉的无风。
      禁言一早兴致勃发,唤了江燿来帮忙,一大一小忙活了半天,整了一桌案的荤素食材,在廊下燃了火盆盖上铁丝网,师徒二人围着火盆,边取暖边烤起肉来吃。
      滋滋肉香,惹得人垂涎欲滴。禁言拿了筷子,拈了七八分嫩熟的肉,蘸了佐料,呼呼吹着气往嘴里送。
      江燿慢条斯理,举动悠悠从容,吃相极为文雅细致。
      衬得禁言愈发粗鲁无状,引得她哼哼抱怨:“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那个假仙装斯文。”
      阿狸叽叽围着他们转,屁股扭来扭去的求肉吃。它惧怕火烫,四爪小心的探啊探,不敢生扑硬抢。趁禁言不注意,尖嘴往前一凑偷一块肉,被禁言一筷子敲在鼻头上,叽叽几声叼着肉躲到一边吃去。
      “姐姐,别光喝酒,来吃肉,给你留了位置。快来快来。”她亲热的唤着禁笑。
      阿狸嫉妒的叽叽直叫,哪有这么欺负猫的。委屈的吸着鼻头求江燿安慰,江燿夹了肉,吹凉了,喂给它,它高兴地又磨又蹭似顽童。
      “烟熏火燎的,吃你的吧。”禁笑才不掺和他们。

      江琪穿了兜帽披风,正要出门去。阴沉欲雪天,散步好时节。
      “主人,你要不要来吃?”禁言眼尖,涎着脸求关注。
      “主人,下雪了,你要去哪儿?”
      伊人远去,无人回应。
      她兀自感慨:“阜陵王好几日都不来了,没人陪主人说话解闷喽。”
      见江燿黑溜溜两眼望着自己,冷哼:“看我干嘛,快吃啊。”
      “姑姑喜欢阜陵王?”
      “谁知道!”没好气地脱口而出,一顿,转头盯着他,叽里呱啦教训,“你小小年纪,不要胡思乱想,你要好好练功,不能丢了师父我的脸,知道不……”
      江燿眼珠一斜,看她如看痴傻儿,任她啰里啰嗦,不再言。

      北地冷冬,万木灰枯,光光枝桠不屈迎立风中,灰与白的交融,静默如画。
      颗颗白雪,粒粒晶莹,沙沙如盐落。
      阜陵王手擎一柄油纸伞,立在这幅水墨微雪画之中。
      锦衣雅姿,佼佼若上仙,错眼间有几分九术风华。任是何人见了,都要屏息留步。
      江琪柔了眉睫,红唇雪肤染了暖意。
      阜陵王紧跑几步,为她遮挡落雪:“我在想,你几时会出来。”
      “怎不进去找我?”飓风雪崩尚且见过,这点小雪,她并不在意,却未避开阜陵王的好意。
      “我上次惹你生气,自罚。”
      “你没有。”她未曾生气,他无需自罚。
      “今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去了就知道。”

      距离瑟瑟江不远的茅草亭,被清扫干净,布置得温暖舒适,几个孩童围着亭前火堆玩耍。
      旁边临时搭了帐篷,侍从忙碌,各种香味扑鼻而来。
      阜陵王拉着江琪,拾阶而上。
      “记得这里吗?我们上次在这里避雨。”他想纪念那一个绵雨的秋日。
      她记得。
      “姐姐,糖葫芦,给你!”天真无邪的女童跑进亭里,举着糖葫芦,满脸期待地望着江琪。
      她蹙了眉眼,并不接,全身散发着冷然的回避。
      女童怯生生地收回手,讷讷不知所措。
      “巧儿,莫怕,我在这儿。”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整洁布衣的瘦男童,小小年纪君子气十足,举动里带着呵护,怒视不接受女童好意的江琪,“你不可以欺负巧儿。”
      “巧儿,你在干嘛!”一个带着憨意的粗犷大嗓门传来。
      女童听见这个声音,一个哧溜闪身到瘦男童身后。
      “站住!死胖子,别往前来。”
      衣衫破烂的胖男童摸不着头脑,吸溜着鼻涕,问:“巧儿,你躲小志后面干嘛。哦,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你要和我躲猫猫,是不是?来啊来啊,我来找你。”笨拙憨傻的像只熊。
      “滚啊,死胖子。”女童拉着瘦男童跑远了,又一次留下傻愣愣的胖男童。
      “巧儿,你跑这么快干嘛,等等我。”

      “冷吗?”阜陵王将暖炉塞到江琪手中,看她沉默地肃冷着脸,忍不住心中好奇。
      “你不喜欢他们?”上一次,他们就是被这三个孩童吸引而驻足。
      “不喜欢。”
      “上次我看你盯着他们瞧,以为你喜欢。”
      “我幼时有一玩伴……”
      “嗯。”他倾耳细听,她却没了后话。
      等了一会儿,见她仍只是发呆,不由得问:“后来呢?”
      “后来发现是个小人。”嘴角漾起一抹苦涩惨然的笑,幽幽说道,“孩童之恶,甚于蛇蝎。”
      “所以你对人冷淡如冰,从不交友?依我看,他一定伤你很深。你恨他入骨。”
      她笑着否认:“不是。我从不恨任何人。”
      “坐下来说。”
      侍从自旁边的帐篷里鱼贯而出,呈上一盘盘精羹细脍。
      他主动为她布置杯盏,斟上温酒:“喝杯酒,暖暖身。”

      慕一山庄里,九术冒雪来访,只有阿狸热情相迎。
      他徐徐环视,不见佳人踪影:“她去哪了?”
      “主人私会男子去了。”禁言口无遮拦,故意气他。
      “噢?是么。”他口吻平和,未见愠色。已是寒冬,还着单薄的素白祥瑞金绣衣,白纱宽檐帽无风自动,看得人阴嗖嗖的直发冷。
      “喂,你看什么?”禁言心怯,大声质问。看什么看,又不是她让主人去私会的。
      “好吃吗?”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烤肉,酒靥深邃,千万树梨花盛开,连天地都起了芬芳。
      “好……好吃……怎……怎么了?”假仙,你勾搭起人来真要命。呸呸,她干嘛要结巴。
      “好吃,那就都吃光。”他温言温语,如说情话。
      “好……好啊。”真是的,抖什么,吃就吃,谁怕谁。
      禁言回头执筷,正欲下箸。咦,觉得哪里不对了。
      “火熄了,师父你真的都要吃光吗?”江燿怜悯的提醒。
      火熄了?熄了?火怎么熄了?
      “啊!九术,你竟然把火熄了,你,你!”她如梦初醒,抓狂不迭,她就知道这个假仙会整她。
      “不是好吃么,都吃光。”九术笑涡不减,淡然出尘,下巴示意她吃光满桌生肉。
      “你,你欺负人!我不吃了!”
      “别浪费,吃。”他眉眼不抬,未见出手,重若千斤的威压已将她定在原地,逃脱不得。
      叽叽!阿狸笑得两眼挤成缝,得意的在九术肩头蹦哒。终于有人能替它出口气了。
      “师父,你慢用。”江燿置筷而起。
      “喂,你个不孝的徒弟,哪里去!别走啊。”禁言动弹不得,内心疯狂哀嚎,主人,快来救救我啊。

      “……踏遍千山万水,赏尽奇峰怪景,执剑狂奔,纵马天涯。就算是狂风骇浪也不退缩,我要在茫茫雪山上高歌,要唤得狼群都吼叫,这才叫人生快意,不枉虚度……”
      阜陵王与江琪谈起年少时纵横江湖的梦想,说到兴起处,一扫往日持重沉稳,多了激昂意气。依稀可以遥想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看来,你错失了成为一代豪侠的机会。”她受到感染,兴致甚好。
      “对啊,若我行走江湖,早就与你相遇了。”
      “现在还有江湖梦吗?”
      “有!不过,还差一个携手红尘之人。”
      “呵呵。”她轻笑出声,“油嘴滑舌。”
      “这是实话。”他抗议,心意昭昭若揭。
      她渐渐止住笑,声音极低:“我母亲年轻时,也这样想过。”
      他知道触到了她的伤心事,那段流散的谣言他还记得,她的母亲结局悲惨。
      到了今日,她是否愿意向他吐露心声,与他分享背后的苦楚隐情?
      “令堂当年可是轰动了整个大威,她若是想要一个携手并肩之人,怎会求不得?”忍不住问出盘桓已久的疑问。
      二十年前的奇女子,父王尚且追踪不到,怎会如此无能窝囊,落得这般不堪启齿的下场?若非亲耳听她证实,他根本不会相信。放在今日,哪个男子敢不毕恭毕敬。
      “他并不知道我母亲的身份,只当是寻常江湖女子。”
      一个涉世未深,纵然聪颖过人,也难窥人心。一个久经情场,豪门手段历练,哪里不手到擒来。
      “令堂武艺超群,少有对手,性子该是极烈的,为何会被一个愚钝男子欺辱至此?”
      “武艺再高,不过是痴心人而已,在他之前,母亲不知何谓男女情爱,只此一次,毁断终生。”
      她平静地说起父母之事,个中爱恨纠缠,不过弹指一挥间。听的人尚且感慨,她反倒不动声色。
      “你为何不伤心?”谈起她母亲,屡见她面无波澜,令人疑窦丛生,她怎能如此不形于色。
      “早伤心过了。他拿我威胁母亲,想置我们于死地时,我就看透了。十年前,母亲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发过疯……”她娓娓道来,如冷眼旁观他人的故事,冷静得让人心惊。
      阜陵王心惊之外,还有痛惜。她本不该对人心如此哀绝失望的,她本不该双眼空洞地说着看破尘世人心的话。如果不是父母决裂,生父残杀骨肉,生母横死眼前,她应该是同文悦、沂水县主一样娇蛮受宠的女子。
      “十年前,你多大?”
      “七岁。”
      “后来呢,你疯了以后怎么好的?”
      “疯够了,伤够了,无路可走了,人只能活下去。为了活,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为何她的一言一句,总让人觉得心疼。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这些年来变得如死水枯木。
      “你后来报仇了?”
      “没有。”
      他很不解:“你外祖父曾贵为亲王,势力极大,就算后来隐居,也不该任由女儿被人欺凌?”
      “我母亲极小的时候,外祖母去世,外祖父随她一同去了。”
      自小缺失父母疼爱的江诗隐,从懂事以后就向往父母亲生死相随的爱情,才会那般期待一生一世的良人。
      “其他人呢,为何没有人为你们报仇?”
      “不需要报,只需要等,等他们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就好了。”她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笑中意味同她的话一样难解。
      他似有所触动,同是天涯失意人,他们的境遇何其相似。
      “如果我母后没有嫁给父皇,大概会像其他官家贵女一样,嫁一个高门贵子,儿孙满堂,吵吵闹闹一辈子就过了。”
      拜禁言的多嘴多舌,他的生母,江琪知道。
      庆历帝的废后,出自武宁侯林家。女儿贵为一国之后,武宁侯及其子高居大司马大将军、骠骑将军之职,在定王、靖王隐世后,成为大威第一大权臣之家。
      林皇后曾多年不孕,在庆历帝登基之后终于生下一子。林氏满门热切期盼新生子能成为大威皇太子,以成就林氏数百年豪族之梦。于是朝堂、后宫共同施力,以期达成所愿。却不知刀已架在了脖子上。
      在皇子满月之时,阖府入宫庆贺,却被蛰伏许久的庆历帝一网打尽,当场处死,而后抄家灭族。
      林皇后眼见亲人血流成河,家族覆亡,被恩爱多年的丈夫举刀相向,打入冷宫,当夜自缢而死……
      原来,许多人都有不可示人的隐痛,背负着不可推卸的使命。恨,刻入骨髓,深到连自己偶尔都会忘记。
      “在想什么?”看她许久不言,阜陵王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视线停在薄雪附着的枝桠上,撒盐小雪已变成柳絮飞雪,这让她倍加怀念北国鹅毛倾雪。
      “明年,一起去看雾凇?”
      “你邀请我?”阜陵王喜出望外。
      “嗯。”她点头。
      “我听闻渤国雾凇,天下奇观,只是无缘一见。你既邀约,本王答应了。”他心里的喜悦,足以融化这寒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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