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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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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一山庄。
“昨日你走后,文悦跑到我府上闹了一场。”他闲话家常,笑着讲苦恼给她听。
“嗯。”
“姑祖母也来问我,她上次被你吓到了。”
“是吗?”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吓人的。
“我父皇都怕你三分。”这算是笑言。
“说谎。”这种话,当然不能信。一国君王,若真的感到了威胁,势必击杀那人永绝后患。
“你这般强势,可是要把我家人都得罪光喽。”他打趣。
昨日文悦哭闹是真,盛京长公主却是出于关爱,她的原话是“要不要姑祖母替你去求亲?我与她祖辈无缘,你们小辈结成良缘,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在看什么?”他将品茗杯送到她跟前。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心里毛毛的。
“你泡茶,真好看。”她露出甜甜醉人的笑,饮了一口,赞道,“男子泡茶不扭不捏,大大方方,似万芳撷英,信手拈来,又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般写意从容,你抚琴,一定很好听。”
她神色自若的赞叹,却让对面的阜陵王顿了手,囧了。
“你再这般说话,我就当你在示爱。”
她点点头,不否认:“你可以这样想。”
阜陵王笑出了声:“你竟是这样的人!哈哈,我以前怎不知你这般有趣。”
“我以前怎样?”
“你以前啊,太冷了,不说话,板着脸,让人怕。”他如是总结。
“哪里有!”她抗议。
“有啊,我父皇、姑祖母、五哥、文悦,都怕你。”
又来了,这人,真是爱打趣她。
“你那次在瑟瑟江见我,不还担心别人欺负我吗?怎么转眼变成别人怕我了。”
“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如今认识了,了解得自然深了。”他不过是去瑟瑟江碰碰运气,就遇到了她。也是从那以后,暗地里更加关注她。
“你这个人,一点都不老实!次次跑到瑟瑟江去找我,你是想勾搭我?”她面色肃严的说着玩笑话。
阜陵王放下茶杯,捶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哈哈……你这个人……哈哈,笑死我了,哈哈……”
江琪任他笑去,自得其乐的品茶,甩他几个嫌弃加鄙夷的眼神。这小女儿态的模样,又一次让阜陵王“哈哈”狂笑不止。
笑了好一会儿,阜陵王才渐息止住。
整整衣冠,君子楚楚。学着她,一本正经地讲笑话:“我第一次见你就想勾搭,可惜你的婢女武艺太高,我打不过。只好守株待兔,日日等在瑟瑟江上,可怜我一往情深,此心不渝,只等来你两次垂眸相见……”
他半真半假,声情并茂,末了再来一段:“你清绝无双,聪慧非凡,当知我的心意只真不假,如此真心,何处来寻!你我还是莫要空度时光,携手共度余生可好?”
余音颤颤,高昂收尾,好一番动人的情话,听得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番直白露骨,江琪却没有回应。她的嘴角似扬起一抹讥笑的弧度,定睛一看,又没有了,只见她定定的对着空杯出神。
阜陵王脸色讪然,觉得自己似乎造次了。有些话一开口就收不住了,顺溜地说出口,才意识到不该如此。
他目光尴尬地别向他处,今日她的婢女也不知哪里去了,这般无话可说的静默太煎心肺。
“我眼里的你,不是这样。你不必故作深情,也无需拘礼谨慎,不然,你我都会不自在。”她喜怒无常,冷冷字音如冽风抽在脸上。
他脸面极烫,羞窘的红色蔓延到交领处,如染绯色。
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相处方法。看似熟识,开着取悦对方的玩笑,实则似两只旷野相遇的鹿,彼此小心翼翼伸出头去,试探地碰碰硬角,测试是敌是友。
他们更像两只蜗牛,躲在自己的安全地盘里,隔空打招呼,故作友好。
“你眼里我是什么样?”
“矜贵。”
矜贵。他咀嚼这两个字眼,不得其意,笑得不无嘲讽:“在你面前,他人都是俗不可耐,谁敢当个‘贵’字!我很好奇,九术在你眼里是怎样的。”
“禁言说,他是假仙。”
她展眉愉悦的笑,刺了阜陵王的眼,他眸色暗沉。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待人的亲疏,在神态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江琪,我有事想问你。”他攥着杯子,目光飘向别处。有些事,不听当事人亲口印证,总是不放心。
“说。”
“二十年前的那个女子,是——”
“是我娘亲。”
“她真的不在了?”
“是。”
“我叔祖父靖王是否健在?”
“健在。”
他深呼一口气,还好,姑祖母可以安心了,她的兄长还在世。
“定王和王妃现今如何?”这个定王不做他想,自然是指第一任。
“早亡。”
他失神一怔,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惋惜。自小听闻的天纵奇才不在了,活生生的神仙眷侣升天了,却无缘得见。不过,父王可以放心了。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无。”
他句句问得直接,皆是想知的。她也回的坦然,却又冰冷。
无形的隔离再一次出现,他痛饮一杯,定定心神,问出最后一句。
“江家……是否有后备军?”
虽然迟疑,终是问出了口。
四十年前,定王归隐前后,为了与民休养生息,高祖不兴战事,先后有十万精兵解甲归乡。
数年以后,高祖才发现解甲的精兵多半并未记录在县乡军籍之中,再加查验,竟发现大多军户举家不知所踪。震怒骇然,可想而知,
细细盘查下来,才知不仅士兵不见,当年定王与靖王帐下相继告老还乡、返乡归隐的诸将,也多数查找无人。
将与士同时人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偌大国土找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地,还有比这更怪异的事情么?稍加联想,便能得出个耸人听闻的结论来。
因此两代帝王忌惮江家不是没道理的。因为害怕,所以防范。他们一直在等待,等着江家重提旧怨,有朝一日冲出来夺他江山,与皇家兵戎相见。
可是,他们偏偏安安静静了四十年,真的再不入尘世。
这样的低调让人觉得讽刺,他们枕戈待旦,惶惶经年,他们却优哉游哉,神隐不见,好像自己想太多了。
若非上次望京长公主拜访慕一山庄,竟不知三十年前武者之决后,辞官离去的孔武将军一直就在瑞安城。当年高祖曾派人追踪他到西南,奈何迷障太甚,崇山峻岭里尽是天堑绝渊,再也不觅其踪。怎知他早就转身回了瑞安城,一躲就是几十年。
阜陵王在等江琪的回答,已经开了口,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他们相视彼此,眸中无波无澜,无怨无怒,只是深不见底的平静,好似都看透了对方,好似彼此面前坐着的是一尊雕像,不值得表露任何神情。
“无可奉告。”这便是她的回答。间接给了他答案。
“多谢!”
“你还想知道什么?”她的眸中一派清明。
“暂时没有。告辞!”她犀利的眸光让他难以安坐。
“明日,还来吗?”
“不来了。”暂且就这样吧,不必让双方太难堪。
庆历帝背靠龙椅,闭目神思。天下家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很享受作为九五之尊的快感。
阜陵王站立良久:“父皇若无其他吩咐,儿臣告退了。”
“你做的很好。”这是作为君对臣的赞许,“你姑祖母今日来过,你年纪不小了,该娶正妃了。可有心仪之人?” 这是父对子的关怀。
阜陵王低了头,恭敬顺从:“全凭父皇做主。”
“你姑祖母提了一个人,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儿臣并无他意。”他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当真?是谁你都不想知道?”庆历帝可不信他的话。
“全凭父皇做主。”
“你倒是孝顺。朕问你,你觉得慕一山庄那位如何?”
阜陵王哗然抬首,殷殷切切难以遮掩,虽心有所盼,仍感到不可思议。
他强烈的反应,惊了庆历帝一下。后者有些苦恼,喟叹道:“你若看上那一位,朕不会阻拦。但是齐王今日也来求娶……”
“为何人求娶?”
“还能有谁!齐王世子。”齐王虎视眈眈地来插一脚,庆历帝颇有些心烦,“此事你想想清楚,朕再考虑考虑,退下吧。”
自禁宫出来,阜陵王片刻不停,命仆驱车前往萧昭贤所在之处。
与上次所见不同,萧昭贤这次没有烂醉如泥,拥香买醉,反而冠带齐佩,整衣以待。
“你来了。”他面容清俊,如年少初见。
“劳你等久了。”他文质彬彬,拂衣就坐。
当年,两个同样失意,同被父亲不喜的少年,带着满腹愁绪结识,彼此欣赏,彼此安慰,彼此惺惺相惜,为友多年。
在阜陵王心中,萧昭贤仁义诚厚远胜其弟,奈何只身远赴瑞安为质。在萧昭贤眼中,阜陵王雄才卓越,不逊溧阳王,只因母舅家族灭,被放逐出宫。如果他们都能得父亲喜爱,都能翻身执权,必会成为一代英主贤才。
“你父王已向陛下求娶。”他开门见山。
“他们非要如此。唉!”长声哀叹,苦涩不已。她忍了第一次、忍了第二次,第三次,她不会忍。
“你待如何?”
他摇首苦叹:“你放心,我会和父皇说。”
阜陵王安下心来,眼前的萧昭贤黯然憔悴,不见从前走马纵歌的倜傥风流,他有心事。
“你在怕什么?”一定有事导致了他的反常逃避。
萧昭贤神思恍惚,笑得有气无力,喃喃自言:“我有一个妹妹,叫玉麒儿……”
“嗯。”
“小时候,我父王最宠她,她可以踩着父王的肩头摘梅花,父王的乌骓马她想骑就骑,父王的宝剑她说要就要走……”他絮絮诉说,眼神流露出宠意,那样迷醉的笑容,阜陵王很少见到。
“她仗着宠爱,对我这个嫡长子大呼小叫,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呵呵,我小时候是混世魔王,偏偏遇上她这个对头,真是一物降一物了……就算她再讨厌我,我还是想找她玩,她偏偏不理我,只喜欢我二弟,我告诉过她我二弟心里厌恶她们母女,她不信我,反而踢了我一脚。我说‘走着瞧’,后来……”
“后来怎么了?”
“没什么。”他只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阜陵王不再追问,他们的家事,他不感兴趣。他还是想想下次怎么去见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