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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郡王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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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阳王冷汗湿背,险些委顿在地。深知自己当前狼狈不堪,抹一把那畜生的恶心口水,心里蹭蹭的直冒火。甩掉残破的披风,怒气冲冲质问:“这是阁下的宠物?”
“嗯。”江琪为阿狸顺毛,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原来不是隐国师的,是她的。九术是在替她遮掩,好一个大胆的九术,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瑞安城是何种地方,阁下竟纵容家畜肆意伤人,如此有恃无恐,阁下凭的是什么?”
溧阳王向来不是善茬,他自认一再对眼前女子忍让、宽容,却次次被其戏耍、欺辱,如今前仇新怨在身,不得不咄咄逼人了。
“阿狸伤你是活该,你既然使出了手段,就该想到后果。”禁言早就憋了一口气,这些人惹到她们头上来了。
“哈哈,哈哈……”溧阳王气极,张狂大笑,“笑话!在本王的府第,敢偷食御赐珍禽,本王当场击杀它都不为过,何来承担后果!”
“好大的口气!阿狸不过吃你几只破鸟,你若稀罕,我们赔你便是。但你敢伤阿狸,就是不对!”
论争执,禁言是绝不肯输的。她善口角,亦擅长动手,以前能用武力解决的,绝不多费唇舌。来了瑞安城,主人不欲生事,她不得不收敛行为。但是,对方若想磨嘴皮子,她奉陪!
“闭嘴!我与你家主人说话,轮不到你来插嘴!”溧阳王暴喝,训斥禁言。
他天生贵重,怎能一再被一个女人轻视,更由不得她的下人强词夺理。岂有此理!
“瑟瑟江上,阁下视人命为儿戏,一语不合就沉船,我以为沂水县主冒犯在先,阁下只是脾气不好、性情乖张;定王世子遭暗算,满门孤弱受人欺凌,阁下挺身救人,解王府之难,我敬阁下巾帼仁义、恩怨分明;此两事,阁下所作所为,我尚能理解。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皇妹自小娇惯,一时糊涂,无心之失侵扰阁下,阁下就命人入府行刺我,还胆敢潜入禁宫,行刺天子不成,又毁了我皇妹容颜。此举不可不谓小肚鸡肠、阴险狡诈。”
“至于阁下的宠物,偷食我王府珍禽在先,伤我在后,阁下却让九术抬出隐国师,恶人先告状,如今又纵容手下出言冒犯、伤我侍卫。依我看,阁下分明是飞扬跋扈、不明是非,无法无天至极!”
他连珠炮喋喋不止,欲将心中不满统统发泄出来。
“阁下初入瑞安,不知天高地厚,想来不懂得为将来做打算。这般四下结怨,处处树敌,早晚必食恶果,陷入险境而无人救。我劝阁下莫再自掘坟墓,为人还是谦逊些好……”
句句字字皆含怒气,讥讽、劝诫、发泄、抱怨……无有半点赞赏。
自瑟瑟江上交锋,他旁观江琪许久,曾试图了解她的想法,揣摩她的心思,洞察她的喜好,也曾设身处地去设想过一个孤身女子的艰难。
到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看不懂这个人。
她日日躲在慕一山庄里不与人往来,一面自负任性,纵容手下胡来;一面又谨慎低调,至今未出面碰撞任何人。既不主动交好,又不离开瑞安,她的存在让人如鲠在喉,想忽视都难。
然任他长篇大论,江琪容色未改。
“结怨与否,我不在乎。”
“九术好意,非我指使。”
“你的想法,偏见武断,我不爱听。”
她缓缓道来,散漫之态让人觉得石投沧海。
好比用尽平生功力,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打出的浑厚一掌,击在了虚空白云里,无力感迫得溧阳王心焦欲焚。
“至于禁言,她的话就是我的话,你——没有资格质疑!”
这就是她的回应。
肃冷中带着强势,平淡中藏着霸道,携排山倒海之势,扑面砸的溧阳王透不过气。
“你要与我交恶?”他目眦欲裂。到了这个地步,她仍未有丝毫服软之意。
他见识过各色女子,或媚或妖或狠或毒或骄或狡,唯独没有这样硬碰硬的死心眼。要强,是女子的大忌。
“随便。”
“你!”长至今日,竟然被人堵得哑口无语,她也算能耐了。
阜陵王旁听了半天,他们所说之事,虽不尽知晓,但有一点却看得清晰。五皇兄即便在气头上,仍在克制。反观江琪,是真的无所谓。这样的二人必然会谈崩的,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皇兄,江琪,请听我一言。”
“我知你们都无恶意,不过是性情中人,不善辩驳,各有所坚持罢了。个中事由,已然过去,再来追究,确实无益处。不如,就此揭过,可好?”
不偏不倚,只道是性情中人。不探不究,自此相安无事。一场冲突消弭于瞬息。好一个和事佬。
正可谓水眸脉脉几多情,东风难解痴情味。眼下是何种情境,无关紧要。对眼前人没来由的欣赏,足以卸下江琪寡淡的面具。
“好!一笔勾销。我不计较,你也忘记。”
说这番话明明该目视溧阳王,才显得诚意十足,因为他才是她要和解的人,她偏偏只灼灼注目于阜陵王。
她爽快的满口答应,并不是真的被他巧言妙语所说服。反正她不喜解释,也无耐心,胜负无所谓,不介意为他退一步。
“如此甚好。我愿与阁下摒弃旧怨,从此相安无事。”溧阳王愠色渐消,双方都有了台阶下。
“今日到此结束。我累了,明日见。”她起身,话音里能听出几分愉悦与期待。
“明日我去接你。”阜陵王恋恋之色,如别爱侣。
“不用,明日你来慕一山庄。”
在慕一山庄招待他,这算是两人关系更紧一层么?狂喜来得太突然,淹没了他的心。
“对了,”她回首交代,“侍卫的药,我会着人送来。”
让无辜侍卫代主受过,非她本意。这一句明显是对溧阳王说的,她总算还记得有这号人。
“本王谢过。”长呼一口气,溧阳王心下满意。来日方长,不急。
“还给你!”
曾经坐在他肩头撒野,搂着他脖子腻歪的女童,倔强的一把扯下颈上的玉麒麟,狠狠的朝他掷过来,砸的他胸骨都要断了,闷闷的痛。
曾经疼宠的小女孩,那样雪肤玉琢、锦衣玉食的女儿,勒伤了自己的脖颈也要与他恩断义绝。稚气未脱的脸上,触目心惊的果决和刚烈,让他恍然意识到——她是如此恨他。
玉麒儿……
淡忘许久的记忆成了苦涩的安慰。每每被蛊毒折磨得虚脱无力,他总会想起那些遥远的好似上辈子的事。时日无多,有生之年还能否再见?
“父王,你要替我做主啊,气死我了……”
沂水县主一腔怨气闯进来,扑在齐王榻前请愿,瞥见其父满头虚汗,眼角凝着疑似泪珠的水滴,声音戛然而止。
“父王,蛊毒又发作了?”她讪讪的,不知怎么安慰。
“云儿,你先出去,我有话跟父王说。”萧昭毅吩咐妹妹。
“哦,哦。”沂水县主背过身,悄悄指向枕上,暗示其兄。
萧昭毅早就看到一只玉麒麟搁在枕边,他们的父王在睹物思人。
“父王,蛊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依孩儿看,还是禀明陛下吧。”
“不用了,旁人救不了为父。”这些年来,他秘访天下名医,连蛊王都束手无策,他早就不抱希望了。
“究竟是谁对父王下此狠手?”到底是谁有如此能力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折磨得一代亲王生不如死。
“莫要再问了。”非是他讳莫如深,而是自作自受。任亲人百次追问,实在难以启齿。
“你找为父何事?”
“大哥又跑出去了,三日未归……”后面的话不消说,齐王尽知了。
“逆子,逆子!”齐王胸口震痛,连连捶榻。他病成这样,逆子未曾侍奉榻前,反而日日流连烟花之地。他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养出这个窝囊不孝之子。
“父王,莫动气。”萧昭毅小心地为他抚背顺气,替长兄辩驳,“说来怨不得大哥,这些年大哥一人在京为质,个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唯有放浪形骸,才能找到些许乐趣。”
“他怪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他不该生在王侯家!”这个长子,自小顽劣,原以为长大后总该成材了,担负起家族重望。谁知这些年愈发不像话,一个纨绔子弟,如何担得起重担。
“大哥并不怨父王,只是近来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最逍遥自在的就是他!”
“父王,你不知大哥的苦衷,真的是委屈他了。大哥感念父王的养育之恩,本打算痛改前非,安生度日。不料却偏偏对一个江湖女子动了真心,对方几番戏耍、欺骗于他,大哥受了打击,这才……”
“你怎么不早说!为父竟不知有这事!”
“孩儿怕影响父王病情……”
“你且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敢骗他的儿子,他决不轻饶。
萧昭毅遂向齐王禀明近来之事,红口白牙统统由他一张嘴出。
齐王听了,又一番发怒:“好一个不知廉耻的江湖女子!为父即刻进宫,请陛上做主……”
“父王,且慢,请听孩儿讲!”
萧昭毅拦住齐王:“父王若进宫面圣,陛下必定追究不休,就算惩治了那女子,大哥的颜面何存?受此重挫,大哥岂不是又一蹶不振,难继父王重望?请父王三思啊!”
“这些年来,大哥形单影只,内宅无人照料,屡屡有负父王厚望。如今正好有此机会,父王何不成全了大哥?大哥得娶所爱,成家立业,后院安稳,说不定从此奋发图强,光耀我萧家门楣,岂不是我家大喜!”
萧昭毅一番慷慨陈情,希望父亲成全长兄,剖心之言直说的齐王默然沉思,心思动摇。
“她是个江湖女子……”江湖女子不是好相与的,他自己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父王不用担心,孩儿已打听清楚,此女是另一位异姓亲王江泰的嫡亲后人,也算与我家门当户对。虽无诰封,但陛下对她礼让三分,绣衣使者与她颇有交情,背后势力不容小觑。若得她相助,我萧家岂不是如虎添翼……”
齐王病久糊涂,远不见壮年英武。长子长年为质瑞安,身边只有这个贴心的二儿子,一向委以重任,如今被他一番详情剖理,说的动了心。
念及长子正妻已逝,苦居异地,多年浪荡无形,心想不若依了他,定一门合他心意的婚事,也好让他就此收心。
仰躺在榻,哀叹一声:“罢了。”
萧昭毅俯首,料定事情已成,暗起喜色。
有些人只消一面,你就知道她会是自己的敌人。说不出何怨何仇,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凭着直觉就能肯定。
“这件事,为父会安排,倒是你——”齐王替二子惋惜,“若不是北鹄使者半路求亲,你跟文悦的亲事早该定下来了。”
“孩儿不觉得惋惜,总会有更好的。”
齐王浑浊的眼珠上下打转,连他都看不透自己这个儿子了。
若非是这些年病怏怏的,他本可以争一争的,毕竟他的儿子是人中龙凤,不比皇家诸子弱。
都怪那个狠心的女人,毁了他一生,间接毁了他儿子无上的未来。
“你去吧。”
转身,萧昭毅露出心满意得的笑。在开门的一刹那,身后传来隐约带着颤音的问话:“玉麒儿……有消息吗?”
他愣怔良久,渐渐收了笑,沉下一口气,回道:“没有。”
“去吧,为父累了。”
他背着手,昂首阔步,赳赳如破千军。她们?早就葬尸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