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点暮鸦》Lunatics

2、血洗头条（二）

　　在姚红衣NG第17次时，孙苗坐棚子里终于把当天的微博头条刷完了。

　　渣浪别的不说，炒话题的能力得算一流。“爱聊不聊”的视频节选把国外领导人遇刺的新闻都给顶了下去。渣浪竖的标题是“当红鲜肉歌星唱歌难听遭影帝炮轰”，不嫌事大地把“帝听”之前裸耳定假唱的诸多明星@个遍，却偏偏漏了事件主角陶壬。

　　这条微博不到两天时间被刷了17万评论，大致可分为四拨势力：“我们橘子就是耿直，唱得难听还不许说”的余枳铁粉，力挽狂澜“桃仁儿的音乐水平有目共睹，影帝也不懂朋克”的陶壬女友粉，嚷着“抱走自家xx”的各路躺枪小生粉，以及感叹娱乐圈风气不再、怒其不争又常常被误伤的一群吃瓜群众。

　　“橘生淮北则为枳V：做余枳的粉丝真的很轻松，有颜有演技又不作妖。你敢说真话，橘子皮们一定挺你！[心][心] 赞167000”

　　“阿豆爱小幺：链接-陶壬歌友会视频/陶壬假唱澄清贴；踩陶壬假唱的统统打脸好么！陶壬这些年来的成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不了解就随意评价的人麻烦出门左转谢谢。 赞97224”

　　“娱乐圈大新闻V：大家说这条能不能上年末大戏榜单？[偷笑][偷笑] 赞61248”

　　“福福福福福尔康：帝听这low货的黑料比当红炸子鸡还多，在他耳朵里谁真唱过，一个营销号哪来这么多戏。 赞59703”

　　“禁闭岛_dunk：某位小生的粉丝真会ky，嘲演技的时候说唱歌，嘲唱歌了只能拿出打榜打出的奖，急跳墙干脆骂人，素质堪忧啊。 赞54421”

　　“韩沭今天娶我了没：哈哈哈无条件站边二本命，陶壬的歌好不好听有耳朵的人都懂，粉丝还在这洗地，把我家函数都强扯进来了。不说了，从此路转黑。 赞49333”

　　“手机用户未注销：陶壬黑料汇总——附链接。祖安籍的别来，统统反弹。嘻嘻，就是要戳烂桃家的肺管子。 赞34882”

　　越往后划，越是场混战。孙苗咂咂舌，偷瞄了眼正坐在她右前方躺椅上的混战源头即当事人余某，见他还是手捧剧本仰在躺椅上，鸭舌帽帽檐遮住了目光，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

　　从上周开始就这个状态，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上周二从温先生办公室出来后。耿直到心直口快乱得罪人？对不起，当了余枳五年唯粉两年助理的她打死也不信。

　　余枳的工作和生活一向泾渭分明。工作上，公司给他的定位也很明确，“一流影星+冰山人设+高端台柱”，除了演戏加上必要的宣传活动，其他平面、代言都接得少；生活上，对外温文尔雅，对内……毒舌挑刺儿死宅男!

　　孙苗不懂自己该不该庆幸，能被他迅速归入“内人”党，整日单方面承受被挖苦奚落讽刺之痛。

　　掰掰手指，今年是余枳封神的第三年，晋级一线的第五年，正式出道的第七年。

　　她从一名花季少女蜕变成一位时常被余枳按在地上搓揉的职业女性，唏嘘之间都七年过去了，想来她人生的转折点大概就是十七岁那年暑假，那年她路过家边巷子里的旧影像店，被卷帘门边上的一副单人海报倏然击中，久久移不开步子。

　　海报上的少年身上的白衬衣满是血污，袖子被卷至手肘的那只胳膊无力地垂下，背倚在生锈铁栏杆上歪头向下笑，半扯着染上血迹的嘴角，明明是桀骜不驯的模样，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道不明的悲伤。

　　他在注视着谁？是他喜欢的女生吗？他之前定是受了很多委屈吧。孙苗只当自己被正午的阳光晒得有些发晕，鼻子竟隐隐有些发酸。于是她义无反顾地踏进店里，叛逆少年“于秋北”成了她梦中男友，自此不仅走上一条追星不归路，还坚忍不拔一条路走到黑，甚至成功感动她的大学室友给她帮忙找路子，最终成为余枳助理，其中酸楚，自己都不忍再提。

　　能近距离接触秋北，甚至照顾他的起居，想想都要激动得哭出来啊……并不！孙苗只想穿越回去对着自己的脑门狠狠扇上几巴掌——醒醒吧这个能入耳的话一句冒不出毛病那么多平时又只会冷笑的家伙根本不是她的于秋北啊！

　　啪啦一声打断了孙苗的神游，她放下手机，只见陆导那边剧本终于摔了，若不是副导演死活拦着估计已经叉腰骂人了。又NG了么，孙苗看着镜头跟前明眸里尚淌着眼药水的姚红衣，仍敬业地维持伏地西子捧心状，都有些心疼了。

　　这边小姑娘无非带资进组，是制片人那头塞进来的新人，再没演技模样也摆在那，合着也能敲打敲打当块璞玉用。坏就坏在投资方钦定她为女一，其他角色的重头戏可加以删减一番，整改整改，可女一号的戏份怎么着也不能砍没了呀。

　　陆平口碑是好，在几大电影节也都榜上有名，底气也硬，可他的片子大多叫好不叫座，只奔着得奖去的，对票房倒是不甚在意。这次的《寒鸦》还属文艺片，压根套不来钱，投资方更不买账了。

　　艺术家的高操守得要，可没钱拍什么电影？一场空谈！陆导只好妥协一番，接了资金，喊来编剧尽量改了脚本，把不要紧的女主戏先删了一圈，又将姚红衣的独戏提到最前拍。然而怕是连陆平都没想到，短短七幕戏，让其他演员坐棚子里干等了两周。

　　不止陆平，圈内其他几位名导也有同样的规矩——主演过戏，与其有对手戏的主要演员都得在旁学习观摩，交流讲戏时可各抒己见，以便尽快入戏。这可苦了姚姑娘，在周围前辈们或指责或嘲讽的目光中险些抬不起头。

　　“这都几遍了你说！能不能演！是让你哭不是让你做鬼脸！胡岚这个时候应该是天塌了，主心骨没了，奔溃地哭。你自己过来看这镜头能不能放出去！”陆平的修养大概给磨干净了，可任他怎么传递信号，姚红衣那边都通不上电，眼角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摄影那区的工作人员大眼瞪小眼。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剧本没看过底下看，别在这浪费大家时间啊。我档期可满得紧呢。”女人的声音不大不小，甚是娇媚，刚好让棚内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一时没人敢接话。

　　孙苗望向刚刚出声的女星，见她戴着墨镜慵懒躺着，翘手搭在折叠椅把上由着她的小助理涂豆蔻色指甲油。半蹲的女孩瞧见孙苗在看她们，也没敢停下手中的活，苦笑着向孙苗吐了吐舌头。

　　孙苗朝她眨眨眼，隔空示意同情的慰问。她和莉莉也算是熟人了，初见时就称得上相见恨晚，只因她们的老板余枳和许筝不是一次合作，该二人的个性里也都包含一点——克助理。

　　许筝年少成名，与余枳同岁，却比余枳出道还早，十年前是小花旦，三年前入围四大花旦，现如今已修成正果，嫁入豪门，也依旧没放下演艺事业。可谓爱情事业两把抓，实属圈内成功典范。

　　傲气只是她的标签之一，另一个就该属直来直去，可谓“凡心不平者，撕之”。圈子里和许筝没些摩擦的人还真屈指可数，她敢搞事，有资本搞事，可怜莉莉尾随她身后瑟瑟发抖，一同被拉进黑名单——他们助理好歹也是有圈子的呀。

　　果然许筝两三句话效力惊人，直把姚姑娘刺得眼药水都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呢。孙苗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递杯热饮，毕竟机位都退了，陆导上一边打电话正跟投资方吐糟，总让人家姑娘尴尬坐地上也是不好，可又见姚红衣的助理都缩在人后，而自家大老板跟剧组仿佛隔着一个次元，依旧对着剧本发呆，不免又打消了这主意。

　　余枳最近很不对劲，孙苗撑着下巴。

　　工作照常，该怎么演怎么演，可不工作的时候，不是走神，而是整个人处于放空状态。像之前的综艺节目的录制，她当时就坐台下看着，因此可以确信余枳当时走神了，被提问后仓促间模式切换失败……好吧，这说法有些中二，不过余枳不可能借此打击报复谁，何况据她所知陶壬和余枳应当毫无交集，正牌影星和朋克歌手，风马牛不相及啊。

　　对公司今年计划不满？不对啊除了接剧本，余枳对自己的规划也没那么强啊。那是……和温先生那边闹矛盾了？不会吧，再说余枳生气的时候只会凹出副和煦面孔还泛着笑，哪会这样，居然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趁综艺怼人的后续处理还没下来，这事儿要不要也报告公司呢，孙苗叹了口气，有点发愁。余扒皮平时是挺嘴欠，可到底顶着她男朋友的皮囊，这倒霉孩子，可真让人忧心啊。

　　孙苗沉浸于忧思不到三分钟又站了起来，场记小胡正朝她的位置小跑过来。

　　“余老师，打扰您了。”小胡朝孙苗笑着点下头，转向一边的余枳，“副导那边让我请您过去，看能不能帮忙给姚姐讲讲戏。”

　　余枳在圈内人缘还不错，当然这个圈主要是指剧组工作人员，毕竟他工作态度端正，不耍排场端架子，勉强都能算上“和蔼可亲”了，所以小胡来请他救火倒也无可厚非，不过……她的老板此时兴致怕是不怎么高。

　　“嗯？”余枳闻声抬头，似被阳光晃了下地眨眨眼，睫毛在白皙皮肤上掩上一层阴影，等到小胡脸上的微笑快僵硬了，才缓缓道：“哦，我待会过去。”

　　“苗苗。”目送走一脸“任务已完成”的场记，孙苗被传唤到圣前，接下了被握出褶子的剧本。

　　“现在演的哪一幕？”余枳的注意力终于转到了摄影机前，看着瞪大眼睛紧咬牙关的姚红衣困惑地拧了眉。“打劫？这个剧情不是被砍了么。”

　　“不是打劫，老大。”孙苗颇有些为难，“是胡岚得知边笑走了那场。”

　　余枳不置可否，半天起身扭了下脖颈，“喔，我还以为是内衣勒紧了呢。”

　　孙苗：“……”

　　导演没喊开机，向副导眼神求助一圈，副导也只是过去和陆导协商。许筝的话搁在那，全剧组没人给她说话，姚红衣坐地上起也不是，闹也不是，正无措时见到余枳款款向她走来，倾身蹲在她左侧。

　　余枳嘴边漾着的笑似有似无，从中读不出丝毫敌意与讽刺。两人距离挺近，姚红衣有些感动又受宠若惊地贴过耳朵。

　　“这个圈子没资本是不行的，演技再好也烧不出流量。你的脸不错，这回又带资源，戏拍得稍微及格就是前途无限。”余枳的鼻息让姚红衣耳朵有些发热，想到边上这么多人看着，她轻轻咬住了下唇。

　　“人前是光鲜亮丽，背后的滋味你更懂。美丽的皮囊那么多，你又能笑多久？拿青春做赌注只换来这一次机会，抓不住可就再无翻身之日了呀。”

　　看着姚红衣微微颤抖的双肩，余枳倏地轻声笑出来，骨节分明的右手从姑娘背部撩起一绺的长发，在她的耳边补了最后一句话：“可惜听闻制片方最近又开始物色新人了？”等余枳再站起来时，摄像大哥惊奇万分地发现，他们的女主这会儿泫然流涕的模样似乎可以入镜了。

　　“戏说完了，红衣悟性不错，一点就透。”余枳拍拍手掌，跟副导打了声招呼，杨副导忙感激地一拱手，拉来仍处雷霆之下的陆导见证奇迹时刻。

　　戏拍到傍晚六点半，女主的单人戏份终于结束。也庆幸之前剩下的几幕都是悲伤情绪的戏，好让姚红衣泪汪汪地一口气演完了。女主最先杀青的戏孙苗还是第一次碰上，哦不对，应该还剩下几场靠后的对手戏。

　　看小姑娘红着眼，由助理扶着，场面话都没说齐整，头也不回地跳上保姆车，仿佛全剧组的人都成了洪水猛兽，孙苗也是一脸黑线。

　　许筝提前离组赶通告，临走也没给姚红衣个好脸色。余枳则一如往常在组里待到收功，落落大方接过剧务们感激的眼神，压下帽檐才带着孙苗走人。

　　“老大，看不出你的技能树点满了呀。陆导讲了那么久戏没说通，你出马没一阵就成了。”孙苗只是单纯好奇余枳“化腐朽为神奇”的途径，话弗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存有化身马屁精的嫌疑。

　　“我就跟她说陆平已经在联系换主演了。”余枳显然没什么兴致，只话锋一转：“苗苗，我和——李唯有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