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点暮鸦》Lunatics

3、血洗头条（三）

　　余枳刚开口就后悔了。

　　他瞥见孙苗驻歩面上纠结为难的神色，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问题从来不是这个，他明明清醒得很，却依旧不愿意接受现实。温今廷的态度显而易见。

　　余枳没管身后陷入石化的孙苗，只顾自地往前走。一周多的缓冲期，对方却一句话都未传过来。

　　与温今廷的摊牌，争吵，统统是第一次，自投罗网，余枳脑海里蹦出这样的词汇。他挣不开温今廷所编织的绵密的网，一张温情脉脉、知疼着热的网，笼近他时，却冷硬地几乎将他尽寸割裂。

　　他在赌，赌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嫉妒地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去触他深嵌心窝的一根刺，不惜将对方维持在表面的平和撕个干净。

　　结果呢，结果温玠站在门外，声音丝毫没有起伏，眼底却满是厌恶，“你和那个人一样恶心。可笑的是，在他心里你什么都不是。”

　　温玠对自己的敌意一如既往，可却也说对了一句话，的确，从一开始，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嘶——”，余枳的小臂蓦然被一双手使力攥紧，他吃痛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去路已被人拦下。临近摄影场地的出口处，从巷道阴影下钻出一个红发墨镜男，扬着下巴横挡在余枳身前。

　　余枳盯着半路出场，衣服上除了破洞就剩补丁的红毛杀马特消化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孙苗才回过神的惊呼，迅速收回先前的迷惘神色冷静出声：“先生，索要签名的话，请先放手。”

　　“这位先生您先别激动！请先放手！不然我得喊安保过来啦！”孙苗急忙扒住红毛男的胳膊挡在余枳身前，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啊？”红发男撇撇嘴，左手摘了墨镜，一双略显凌厉的凤眼直接越过只到自己胸前的孙苗，直勾勾地盯着余枳，倒是不怒自威，“放心，我只是想和余影帝就之前的事稍微聊聊而已。”

　　“嗯？恕我冒昧，还未请教您是哪位？”余枳抬高帽檐，剑眉微挑，用另一只手将孙苗环至身侧。

　　余枳身高183，却只到眼前男人的眉间。可他也未露怯，反而气场地全开逼视对方，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找的什么茬儿”的镇定表情。

　　仿佛听见红毛的暗暗磨牙声，孙苗心虚地夹在中间，开始认真地考虑该如何婉转地提醒余枳，眼前这位……受害人怕是来寻仇的。

　　“哎呀！陶壬？怎么在这遇见你！哎哟，余老师还没回去呀！”

　　“咦，想不到你们两位都认识呀！要不一起去喝一杯？今天可多亏着余老师才能准点下班呢。”郭主任感冒没好清透着些鼻音，也就丁点嗅不出当下的硝烟味，一脸期待地望着眼前二人。

　　孙苗默默将余枳的胳膊从陶壬手中抽出，暗自庆幸化解尴尬的人终于出现了，还是公认的老好人郭主任。郭铭是陆平班子里的制片主任，看样子和陶壬还有点交情，陶壬多少也会给点面子，别在这儿起争执了，孙苗偷瞄自家老大逐渐变得高深莫测的神情，心底突然生出种称不上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这边陶壬拉扯下嘴角，刚硬邦邦地道了句谢，那边余枳便开口了：“还是下次吧，郭哥你感冒还没好，我们拉你去喝酒，嫂子可不得骂死我们。”

　　“是呀，今天我和余——老——师刚好有些事要谈谈。”等陶壬巴不得地接了话，我们的郭主任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前天的头条，讪讪笑着拍了拍陶壬的肩膀，脚底抹油地告辞去了。

　　孙苗此时已经忍不住在心中咆哮了：啊啊啊老大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最近！这事公司不是说了不用我们管了嘛！陶壬这个刺头你节目上挑我们算节目效果，可人家现在都赶过来揍你了呀！要被狗仔拍到，这标题都出来了——“假唱风波续/陶壬片场与余枳大打出手/郭铭关的门”

　　孙苗的思维显然过于发散，也着实冤枉了陶壬。陶公子虽暴脾气却并非不讲道理之人，而他此趟目的还单单就是为了讲道理。于是他单手将额前碎发捋起，摆出了自认足够洒脱的模样，歪头笑：“余老师想去哪谈？”

　　余枳眯了眯眼，径直将对方领进停车场的保姆车里，打发了公司的司机，将试图尾随的孙苗也冷漠地隔绝在外。

　　“虽然公司让我不要插手这件事，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我之前和你可没交集——”陶壬心里懊糟得很，新专被耽搁无端惹话题，躺着也中枪啊，恨不得马上变身豌豆射手，对着眼前的罪魁祸首余枳一吐为快。

　　“最迟两天。”余枳冷冷打断。

　　“啊？”

　　“两天后我们就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在综艺节目上互损。”余枳仰头靠在自己的专用椅上无所谓地说。

　　“都他妈什么玩意。”陶壬出离愤怒了，“玩我是吧，余影帝。咬我一口还拖着我炒话题，我陶壬可不是任你搓揉捏扁的人物。”

　　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怎么这么困难，余枳扶额：“两家公司只会这么处理。EM没任何理由和天谕树敌，尤其是天谕背后还站着丰裕集团。反过来，天谕一个实力再强劲的后来者，对圈内龙头EM也不至于这么早撕破脸皮。”

　　不顾对方的沉默，余枳接着点明现状：“否则借着这事，两家公关不会忍到现在都不发声。大概已经约好时间一起开场记者会，或者直接再上一档综艺了事。”

　　“这么说你的台词是预定好的，从头到尾就是EM单方面的一场炒作？”陶壬沉了脸。

　　“那倒不是。那不是台词，只是……嗯，无心之失。”余枳看着脸色已经黑成锅底的陶壬，丝毫没有歉疚感，语气轻快至极：“不用摆出副受害者的面孔，你清楚的，你只会从中获益。”

　　“呵，那我还该承您的情了是吧。”陶壬气笑了，长臂一伸抵在余枳座椅一边的车门上。

　　两人离得很近，陶壬五官相比一般亚洲人更为立体，眉浓鼻挺，气势上是满满的侵略感。此时的表情若是给他的粉丝看到估计又要尖叫着“痞帅”“帅哭”，无奈被“壁咚”的对象是余枳，用孙苗的话就是为“高帅的盲人”。

　　于是深陷高压的余枳浑然不觉，微扬起下巴，反而陶公子这边却走了神。余枳的皮肤白皙光泽，没有厚实的刘海，看不见任何痘印和毛孔，陶壬想起自己脑门碎发下掩着的痘痘，有些嫉妒地想……去摸一摸眼前人的脸。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男女通吃的陶公子做了一秒的自我安慰，再抬眼却撞进余枳黝黑发亮的瞳仁里，倏地楞了下。

　　“？”，余枳挑眉，“感谢大可不必，我也是从中——”

　　“老大！”车门被拉开三分之一，孙苗握着手机挤进脑袋。

　　眼前的画面显然不是余枳被揪住脑袋按在椅座上，而是……自以为救驾来迟的孙苗不由惊吓过度噤了声，看着瞬间缩回手的陶壬，见余枳又蹙起眉一副被打扰的不悦神色，再联想起之前老大的那句问话，孙苗只觉得晴天霹雳。

　　“什么事？”

　　“呃，抱歉，老大，我什么都没看到……”孙苗有些慌乱，“我是说，温先生刚刚打电话过来，让你明天上午去他办公室一趟。”

　　陶壬被孙苗这一拉门，也是瞬间清醒了过来，一时心跳还有点快。等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目的所在，再望向余枳时只见对方的眉头已渐渐舒展平整，脸色也不再紧绷，仿若一幅将将晕染开的水墨画。

　　“嗯，我知道了。你去联系下陆导，跟他说一声，我明天上午请假。”交代完孙苗，余枳才转向自己的客人，“我想我们之后还会联系的，陶先生。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陶壬迟疑了一下，还是掏出自己的私人手机。

　　余枳快速输入一串号码，拨通再挂断，交与对方。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我有急事，具体事情再作详谈。”

　　陶公子切身体验着地下车库的呼呼冷风，目瞪口呆地看着余枳的保姆车毫不留恋地驶出车库，不禁开始思考人生。自己私下来找余枳果然是错误的！明知道自己对着漂亮的人根本没办法发火，可是给他号码又算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直接拜倒在他的魅力值下了？

　　这边陶公子还在云里雾里，那边余枳的内心却是无法抑制地雀跃。他窝在车后座盖着厚毯子，头倚着车窗，温热的鼻息使得玻璃逐渐模糊。

　　温今廷的一举一动到他这无一不引起轩然大波。温今廷说只当他是后辈，说他根本不是同性恋，只不过是围在他身边太久了混淆了亲情和爱情。全是借口，余枳苦笑，真相是什么，自己心底明镜一般。该拿什么和一位已故的人比？

　　路灯早已亮起来，隔着雾气蒙蒙的车窗，反倒显得影影绰绰。车里开了暖气，余枳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轻轻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