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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秋刀鱼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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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请问，您还记得仙道彰吗？”
“你没听说过一条定律，‘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吗？”
“抱歉打扰，我这就走。”
“你没听说过另一条定律，‘每一条定律都有例外’吗？”
2.
仙道从海边回来，手里提着条鱼。
他还是不太明白为何自己会提着条鱼。
小小一尾秋刀鱼，还不及他一半手掌宽，身形如柳叶，泛着深蓝的幽光。
仙道做出钓鱼的姿态，只为明目张胆地在海堤上坐着发呆。
钩上从来无饵，桶里从来无鱼。
然而这条秋刀鱼还是义无反顾上了他……的钩。
按照达尔文进化论，这种低纬度智商，在鱼类中也属罕见，分分钟濒临灭绝。
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善良男孩，仙道掐指一算，这蠢鱼早晚是个死，不如带回宿舍，养养肥，吃肉肉。
回到宿舍，放下鱼桶，仙道打算先洗个澡。
衬衣脱一半，有个声音嚷：“走远点！暴露狂！”
语气不善，但声音好听，清清的，甜甜的，水灵灵的。
仙道的手定格在倒数第二粒钮扣上，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墙角的鱼桶。
他走过去，鱼浮上来，两片鱼鳍捂着眼睛。
“你好。”鱼说。
“你好。”仙道说。
“我是小秋。”
“我是仙道。”
“你，你先把衣服扣上。”
“好，扣好了。”
“我是鱼神，”小秋放下鱼鳍，眨了眨眼睛，“很有本事很厉害的那种，龙王家太子都打不过我。”
“哦。”仙道点头，“我们队长是鱼住，说不定和你是本家，改天介绍你俩认识。”
等，等等！为什么他如此轻易就接受了这个超现实的设定？
难道不该抱着他的刺猬头，后退数步，惊恐万状地瞪大眼睛，颤抖着说“不！我不信！”吗？
小秋费解，沮丧。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她。她甚至想一屁股坐到地上，给自己点一根虚拟的烟。
“……那个，”团起鱼鳍堵着嘴，小秋咳嗽一声，“这桶太小，不利于我的身心健康。我要住两百平米的玻璃缸，放在窗台上，可以看樱花。”
“今天太晚了，明天去买，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正处于修行的上升期，居住面积会严重影响修行质量。也不是说一定要跃层式学区房，但太小、太挤、太浅，总是不行的。”
“明白了，你稍等。”
就这样，很有本事很厉害的鱼神小秋，在仙道宿舍卫生间蓄满水的洗衣机滚筒里，度过了她莅临人间的第一夜。
3.
“你说话不算数！”小秋翻着白肚皮，在洗衣机里兴风作浪，“你昨天说要给我买玻璃缸的！还说要陪我看樱花！”
“昨天我以为中暑出现幻觉，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仙道心平气和地卷起袖子，伸出双手，在洗衣机滚筒里浑水摸鱼，“我走热血少年漫路线，不适合魔法少女漫。你听话，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小秋凶巴巴，“我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妈妈！”
“没有爸爸妈妈，你是什么出生的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天晚上，月亮很大，‘扑通’一声，我掉到一个水塘里。水塘有活水，我跟着水流游啊游，游啊游，就游到了河里，又游啊游，游啊游，就游到大海里了。”
“水塘、河、大海……你究竟是咸水鱼，还是淡水鱼？”
“我是鱼神哎，鱼神！鱼神当然可以咸淡两栖！”
这种低纬度智商，还要学人编谎话，仙道很生气。
他不气智商低，他气编谎话。
然而仙道彰的独门秘技之一，就是没人能看出他在生气。明明心中已阴云密布，脸上依旧和风徐徐。
“你……你生气了？”小秋不躲了，声音有点怯怯的。
竟被她看出我生气？
独门秘技失灵，仙道心中那片阴云转为特大暴雨。
提着鱼桶去海边的一路上，小秋安安静静。
甚至连仙道将她倒回海中的刹那，也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小小鱼尾在空中画了一道幽蓝弧线。
转眼便消失于仙道的视野。
4.
当晚下起了小雨。
仙道用手枕着脑袋，听着雨点落在宿舍窗外那株八重樱树的叶片上，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你说话不算数！你昨天说要给我买玻璃缸的！还说要陪我看樱花！”
什么时候说要陪你看樱花了。
蠢鱼，脑容量不足也就算了，记忆功能看来也十分紊乱。
况且现在是初夏，哪来的樱花。
雨下了一夜，仙道破天荒失眠了一夜。
次日七点，打着呵欠和对门的植草道早安。
“没睡好？”植草呆望着仙道的黑眼圈。
“嗯。昨晚的雨有点吵。”仙道的刺猬头耷拉下来，无精打采企图冒充刘海。
“雨？昨晚……没下雨啊……”
仙道浓眉一挑，在清晨明媚和暖的阳光中，打了个微不可察的小小寒战。
从那天起，仙道宿舍窗前夜夜斜风细雨，凉风习习。
篮球社一年级生要轮流打扫体育馆，早一次，晚一次。轮到仙道时，早上推开体育馆大门，地板总是一片潮湿。
像是体育馆的天花板乘人不备，偷偷哭了一整晚。
天才仙道跪着抹地板的美好画面，迅速成为陵南一景。
“我是鱼神，很有本事很厉害的那种！”
原来她的本事就是造成局部地区持续梅雨。
这究竟是鱼德的沦丧？还是鱼品的败坏？
仙道能怎么办。
仙道也很绝望啊。
很绝望的仙道来到湘南海边，耐着性子赔不是。
“我不该把你扔回海里。”
“哼。”
“你不要赌气。你又不是小女孩子，小女孩子才赌气。”
“哼。”
“全国大赛预选赛就要开始了，我不能天天睡眠不足。”
“哼。”
”你有什么条件，你提。”
“哼……带我回家。”
“可以。”
“每天喂我巧克力。”
“你是鱼，鱼不能吃巧克力。”
“你管我。”
“……好好好，巧克力。”
“给我买两百平米的玻璃缸。”
“我宿舍还不到二十平米……”
“哼。”
“直径两百毫米的玻璃缸行不行？”
“行。一言为定。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秋大度地伸出鱼鳍。
仙道伸出右手小拇指。
松了口气的同时，隐约感觉脑容量不足的那个，搞不好，是自己。
5.
“输了？”
“输了。”
仙道倚着窗台，把巧克力掰成小瓣小瓣，姿势熟稔地投进身边那口直径两百毫米的玻璃缸里。
“早跟你说了，我可以去海南队员的窗户外面布雨，让他们整宿整宿睡不着，黑眼圈乌青乌青。”
仙道脑海中浮现“黑眼圈乌青乌青”的阿牧——似乎没什么不同，他本来就黑得跟个黑眼圈似的。
“或者去翔阳队队长头顶布雨，有必要的话还能打个雷啥的，吓唬吓唬他。”
仙道脑海中浮现坐在教练席一脸庄重的藤真，一朵小乌云浮现在他头顶，噼啪两个小闪电之后，藤真上演湿身play……
这是便宜了陵南队，还是便宜了现场女观众啊喂……
“仙道。”
“嗯？”
“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因为这样一来，比赛就没意思了啊。”
“‘有意思’和‘赢’，哪个更重要呢？”
夜风吹拂樱树，空气中漂浮着盛夏独有的草木清香。
仙道仰头望着月亮。
月光下，少年的侧脸明净而温柔。
“你之前问我，打球是什么感觉。其实那种感觉……就像吃糖，而每一场胜利，是一张漂亮的玻璃糖纸。如果埋头收集糖纸，却把糖果丢在一旁，时间久了，容易忘了糖果真正的滋味。我不想忘记。”
“糖果是什么滋味？”
“你天天吃巧克力，不知道糖果的滋味？”
“额……”小秋心虚地对了对鱼鳍，“之前说了嘛，我正处于修行的上升期，暂时还没有修炼出味觉、嗅觉和触觉……”
“那就是说，你尝不出巧克力的甜，也闻不到樱花的香？”仙道有点惋惜，情不自禁掰下一块巧克力，往自己嘴里送去。
“不许吃！”小秋大喝一声。
仙道手一抖，巧克力掉进了鱼缸，被摆着尾巴冲过来的小秋“啊呜”一口吞进肚子里。
仙道房间有堆积如山的信和巧克力。
它们神出鬼没于仙道的储物柜、课桌、宿舍门口地板上，甚至打外场时将外套搁在一边，下场后一摸口袋，总会无故多出两三个粉红信封，信封上他的名字旁，羞答答画着一枚穿心小箭。
仙道一贯受的教育和教养不允许他把这些信和巧克力随手转赠或丢弃，但也实在没兴趣一一拆阅品读，只得随它们在房间里堆着积着，缓慢过期。
但过期不代表自动消失。
是小秋的到来帮仙道解决了这一难题。
她兢兢业业、啊呜啊呜地吞着那堆巧克力，甚至还曾热心表示，可以顺便帮忙吃了那堆粉红色的信。
喂鱼吃巧克力已经很不厚道了，再喂她吃纸，仙道怕动物保护协会上门同他拼命。
“我听到对门那个叫植草的家伙正在被窝里咬着手指偷偷哭。你如果也想哭，我可以用鱼鳍堵住耳朵。”小秋还是担心输了球的仙道，哪怕仙道似乎天生自带让所有人安心的气场。
“哭？”仙道托着下巴愣了半晌，“你放心，我是不会哭的。”
“想哭的时候也不哭吗？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也不哭吗？”
“想哭的时候也不哭，很难受的时候也不哭。”仙道微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小秋的鱼脑袋，“你还有空担心我？不担心自己修炼到现在，还化不出人形么？”
“谁说我化不出人形的？”小秋很不服气，“我虽然暂时还没法真正化成人形，但已经能够以人形自由出入人类的梦境了。你想见我么？在梦里。”
“随你。”仙道打个呵欠，伸伸懒腰，“今天累了，先睡一步，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