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死不成活》鹀诺尔

13、十三章

　　从飞机落地的那一刻起，我就有一种不安全感。我对这片生养了我二十多年的土地充满了陌生感和敬畏。
　　十多年前，我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这里还是低矮的瓦屋，坑坑洼洼的泥土路，经济好一些的也是二层的小洋楼，和小石子路，现在却是车来人往，高架桥，水泥路，大厦宾馆林立，
　　就连儿时玩闹的胡同也被改成了商业街，我兜兜转转，没有找到一丝旧日的痕迹。
　　我给小诺回了一通电话，却是停机，我有些慌张起来，又给她的公司打了一通电话。
　　他们说：“小诺回中国的飞机坠海了，未能打捞上来。”
　　我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我这个年纪了，早承受不住任何一个人离开。我开始整夜的失眠，整夜的开着灯，我开始畏惧黑夜，害怕人群，却坚持去小诺的墓地去多看她几眼。
　　看一看这个等了我十六年的未婚妻。
　　她看着我被拖走的那一刻，那悲恸的绝望的又无力的眼神，是横亘在我生命中的一根刺，和我的生命长在一起，触碰不得，回忆不得。
　　我回到中国，找不见父母，也没了爱人。命运对我而言是多么的讽刺。
　　珍姨因我而死的时候，吉娜为了救她的姐姐而被处死的时候，梵桑把我关起来逼迫我的时候，我没有恨过他，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很任何一个人。我只是不断地自责，责骂自己的软弱，责骂的卑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恨，恨小巫不早一点把我救出去，恨梵桑，恨普森，也恨和我一同坐在大厅里谈天说地的吸血鬼。我恨透了他们！
　　除了恨，我又能怎么样呢？我甚至不敢回去质问普森，是不是他害的小诺的飞机沉机；更不敢对外界声明自己的遭遇。
　　我想我应该去当一个牧师，也许我就有了和他们抗衡的力量。
　　只是人类的生命太脆弱，太渺小了。我这么怯懦，惜命的一个人，怎么会再回去送死呢？
　　我应该找一份工作，或者继续写作。慢慢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也许我会在某个下班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故人，清晰地喊出我的名字，又或者，我会遇到一个老人，她拄着拐棍，巍巍颤颤的对我说：“你长得真像我的儿子，我那儿子已经失踪了十六年了。”
　　也许，我会经过妹妹的学校，也许我会娶一个如小诺般娴静的女孩子，我这把年纪，已经不再奢侈有人会爱我了。
　　瞧，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可忧郁的。
　　只是在我出门面试的第一天，我就被pass掉了，年龄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我没有人脉，没有□□，没有城市户口本，我最多做一个超市的收银员。
　　房价物价都是高的吓人，好在我回国的时候，小巫给了我一张500万美元的银行卡，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立足。
　　收银员是个不错的工作，我喜欢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猜测他们的关系以及他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若他们逗留的久一点，我还能猜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受过哪些教育，和父母爱人之间的关系如何。
　　一整天下来，我的脑子里早已构思好了一个故事，我只需要在回到出租屋后，列出文章的大纲，再对其中的细节不断地分化，一个小说的雏形就显露出来了。
　　我当收银员当的自在，和我在同一批工作岗位的，多是一群家庭妇女。她们许是从没有见过我这么不求上进的男人，面上的不屑与多年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刻薄一天天显露出来。
　　我多是好脾气的笑笑，不再当做一回事。我觉得选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人生是我个人的选择，我无法堵住别人的嘴，只能关闭自己心，不让她们影响自己。
　　老板是个三十未满的年轻人，但凡有翻译的工作就把我带着。照理来说，我这个小员工和大boss之间是不会有交集的 ，那天早上我的闹钟坏了，迟到了一个小时，正好老板带着一些外国商人在参观商场，旁边的小翻译是个青涩的大学生，翻译的磕磕巴巴，语句不通，我正好从旁边经过，就帮着翻译了一些。
　　想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待人接物终是带了几分傲慢，没有通知我就把我收银员的工作撤了，带着我会见外商，出任酒局。
　　我规律的生活方式被打散，每天跟在老板的后面，我有些讨厌这种被支配的感觉，毅然的提交了辞呈。老板说我是个怪人，同事说我不识好歹，他们以为我离了他们会生活的很惨。
　　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一个四十多岁未娶妻生子，没有事业，没有房子，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的男人，会生活的很惨。
　　这是生活教给他们的愚钝，他们不知道我曾是名噪海外的作家，不知道名利爱情我早已拥有，不知道我对生活的悟解，最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我有500万美元，他将我一同带入他们那糟糕的不如意的生活里去。
　　我至今忘不了那个晚上，西伯利亚的北风呼呼的刮着，我穿着军大衣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点了两瓶啤酒，一盘花生米，就开始回忆过往的时光，清冷的灯光和鼎沸嘈杂的人声不成正比。
　　我第一次看见了光阴，它是银白色的灯光投在桌子上不停转动的光影，缓缓地像水流经过一样。光阴也并非是悄无声息的，在我一杯酒咕噜下肚的时候，在老板娘吆喝之后，在宾客争吵之后，光阴就以这种喧闹的声音和方式流过，生命也在慢慢地消失，我的内心从没有如此舒畅过。
　　喝完小酒，身上也暖和起来，我蹬着小车回到租住的房间。客厅的灯还没有完全亮开，我就看到窗口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我将自己全部的身子都摊进沙发里，我知道，那个困扰了我16年的噩梦又回来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