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死不成活》鹀诺尔

14、番外

　　在连续三日不见日光的生活里，我把衣服撕扯成片扔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又将米饭和粥倒在有如尸体一样死气沉沉的衣服上。
　　这些前一刻还被放在贵重的红木桌上的餐具，此刻也成了一地的残渣。我看着干净的棕色地板染上污秽，一直以高贵自居的吸血鬼竟亲自拿起拖把扫帚清扫干净。复又重新端了一份米粥，森冷的红眸却缓和了几分，在我光着的上身逡巡了许久，才挑起一侧的嘴角，笑道：“既然你这么不喜欢穿衣服，以后都没有必要穿了,”他突然顿了一下，似是被我那不自禁的冷颤感染到了，才将视线移到我的眼睛，语气轻柔了下来：“你胃不好，粥还是要喝的。”
　　我被他和缓的语气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相较于我们平声气和的氛围，我更喜欢他山雨欲来的阴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这个时候的我们至少双方都是不理智的，理智下的梵桑，我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没了衣服可穿，我便连床都懒得下了。屋子里的空调不时传来工作的嗡嗡声，唯有这个时候，才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
　　而他也只是立一把椅子在墙边，一坐便是一天，狠戾的目光也始终不离我半寸。
　　他说：“小巫为了隐藏你的行踪，自杀了，一并烧了你给她做的那些画，其实最该死的人是你——苏望。”他的语气恶狠狠地，捏着我脖子的那双手青筋爆裂，可他的眼神又是那么悲伤，痛苦，像误落枯井里的雨水，悄而缓地濡湿了干裂的土地。
　　许久，他才将精致的手掌从我的脖子上移开，尖利的指甲毫不顾忌的划破我的脸颊，叹息道：“你老了，老的真难看，皮皱巴巴的，血液也不新鲜了。”
　　“那你不也是没打算放过我吗？”我不无失望的看着他缩回去的手掌，轻蔑的笑道：“梵桑，你不爱我，更不会珍惜我，却把我捆绑在你身边，究竟是为何？你母亲说的不错，你十年前无法打动那个牧师，就算再用二十年也无法打动我，因为把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觉得给我锦衣华食就是爱吗？像遛狗一样带我出去算是对我好吗？还是觉得把我当做犯人一样关起来就是对我好？我这卑微的人类在你的眼里不过是个可以随时发泄□□的生物而已吧，你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你这个自私的家伙！我连个情人都不如，你只是想和你母亲打赌，你觉得我没有臣服在你的□□，不甘心才会把我囚禁在你的身边，不是吗？你强迫一个和尚吃肉和逼良为娼又有什么区别，你不爱我，就别再折磨我了，好吗？”
　　我绞尽脑汁，试图先发制人，把所有的过错转移到他的身上。我知晓他千百年来的孤独，在真心付出之后却被心上人背叛的愤怒与不甘，我也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才会费尽心力的去给我找世上文人渴求的孤本，才会把我的每一本书一读再读，反复品评琢磨，才会为我去学中餐，变着花样地做一日三餐……
　　他这种自视高贵的物种，能为我做这些，足以让我感恩戴德了。他说，只要我留在他身边，余生在他的视线里，就好了。
　　我也有认真的考虑过，觉得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我是一个有未婚妻的男人，我有年事渐高的父母，我有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关系甚密的小妹妹，我还有一大帮狐朋狗友还等着我回去和他们相聚，即便未婚妻已亡，即便父母遍寻不见，即便妹妹杳无音讯，即便狐朋狗友已各奔东西，可他们支撑着我走过了16年的屈辱时光，如不是挂念他们，也许，我早在被梵桑凌辱的那个清晨就自尽了，现在要把我一生都禁锢在一个暴戾喜怒无常的吸血鬼面前，除了不甘心，我还有对未来的恐惧。
　　我的一切都被他打碎了，我的成就，我的年轻轻狂，我的野心，包括故土过往都要因为梵桑这个吸血鬼湮灭在无人问津的城堡里，我的一切都要掌控在他的手里，我越想越觉得愤怒委屈，竟瞪着眼睛毫不畏惧的回视他。
　　意外的，我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伤和委屈，他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栗着。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率先妥协道：“梵桑，你这样子对待我，我却从来没有恨过你，哪怕是厌恶都不曾有过，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爱上了你，但我时常会想和你就这样生活下去，去他妈的未来，父母，责任，短短几十年的生命，都不管了，我确实想要逃离你，却不是因为厌恶你，我只是害怕，我终有一天会老去，不能够满足你需求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呵，这十几年来，你满足过我什么要求了？倒是对于你的事情，我哪一样没有满足过你？你放心，我不会放任你老去的。”
　　“什么意思？”我眉心跳了跳，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找到了你的父母。”
　　我料定我的眸光一定转变的太过亮堂，以至于梵桑皱了皱眉头，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讥讽的审视着我不着寸缕的上半身。
　　我也随着他的目光开始审视自己，溢满胸口的羞愧与屈辱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怎么？知道父母的消息不都应该是兴奋的吗?你这是什么反应，这么沮丧是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见他们还是为刚才那动听的谎言感到羞愧？苏望啊，你的谎言太多了，我都分辨不出你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了。”
　　他勒着我的领口一把甩到床上，冷眼看着我伏在床上猛烈的咳嗽，咳出眼泪与血水。
　　等我咳嗽声稍稍平定下来，才掸了掸床边并不存在的灰尘，坐了下来。
　　我下意识的往床里躲了躲，颤着手将滑落肩头毛毯往身上遮了遮，撇开脑袋，不去看他幽冷的红眸，有些胆怯的问道：“我父母他，还好吧。”
　　“快死了。”
　　冰冷的音调从他口中发出来，让我愣了一瞬。我心悸的想到，我死去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般和别人这样冷漠的说出三个字：“他死了。”
　　他这般冷酷无情的生物怕是连提起我都会觉得浪费口水吧。
　　我低下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大脑一片空洞，只剩下那冰冷的三个字“快死了”，不断撞击着我的脑仁。
　　头疼欲裂。
　　不得不佩服古人，简简单单的一个成语就能够把客观的感受描述的那么具体。呵，真是厉害啊，头疼啊，胸口也疼，全身上下都那么的不自在。我那么迫切的想要见到他们，想要跪在他们面前，给自己两耳光，求他们原谅我这个不孝子，抛下年迈的他们独自去了国外。
　　一双瘦劲的带着凉气的手掌抚在我潮湿的脸上，像是直接抚在了我的心口上，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的寒意袭来。
　　“我想去见他们。”
　　“随时可以，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那一开一合的唇齿间有如毒蛇的信子，散发着阴狠决绝的气息，他说：“我要你也变成吸血鬼。”

　　吸血鬼，千年不死之身，倒真是一桩美事，只可惜要喝人血维持生存，死亡的时候也不像人类留有尸身，而是化作齑粉消散于世，归于尘土。
　　吸血鬼又分为天生的吸血鬼，即呆在娘胎里时就是吸血鬼，依靠吸食血液为生，一个族群里300年能够有一个新的吸血鬼降生就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况且小吸血鬼是很难成活，他们对血液的需求量和挑剔程度是成正比的，大多数天生的吸血鬼就是活活饿死的，能够存活下来的都是极尊贵的存在。比如梵桑和小巫。
　　而另一种就是吉娜那种，被注入吸血鬼的心头血，得以重生的人类，同样需要靠着吸血生存。而这种吸血鬼的寿命全看注入的心头血的血量和修为。不过少有吸血鬼愿意做这样的蠢事，这完全就是把自己的寿命匀给了别人。
　　这些都是在吉娜死后，我在大厅里，从那些吸血鬼口中听来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小巫把吉娜变成吸血鬼之后，身体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为了让我离开那里，最后不得已使用禁术，千年童颜一朝银发，憔悴苍老。

　　想着以后要靠着吸食别人的血液为生，我的胃里就一阵翻腾，遂摇了摇头。
　　“我可不是在与你商量，不管你见不见你父母，你都是要变成吸血鬼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样做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谁说没有好处，”梵桑难得的拉开窗帘，看着漆黑的夜色，喃喃自语般的开口道：“这样，你就可以记得我久一点。”
　　我把生命匀你一半，只愿您能记得我久一点。
　　这是他把心头血注入我血液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呵，这么自私、疯狂、危险的吸血鬼啊，谁还敢爱上他呢？
　　一旦爱上，便是万劫不复啊。

　　母亲半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自那后，父亲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好在妹妹嫁做人妇又生了个女儿，为父亲带来了不少喜气。
　　梵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捣鼓自己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的白衬衫、粉衬衫、黑领带、红领带，看得我头昏脑涨，率先睡了去。
　　第二天一醒来，就看到早餐整齐的摆放在床头，梵桑在镜子前安静的打着领带。我靠在床头，手指摩擦着下巴，慵懒的笑道：“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梵桑专注的打着领带，头也不回的说道。
　　“要见公公婆婆的小媳妇。”
　　“哼，”梵桑满意的拍了拍领结，瞬间移动到我面前，坏笑道：“我只知道被压得那个才是小媳妇。”
　　我气的赤脚下床，想追上去给他两拳，脚步却飘忽起来。不自觉的伸手拽住梵桑的衣摆。
　　梵桑皱着眉，抚平被我弄得褶皱的衣摆，才用胳膊架住我的手臂，有些嫌弃的说道：“你走路悠着点，我这可是刚定做好的新衣服。”
　　“哟，你这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吸血鬼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一件衣服了！再说了，我这腿打飄是拜谁所赐？”
　　“我昨晚可没对你做什么！”他凌厉的眉目舒展开来，终日冷冰冰的一张脸勉强柔和了几分。
　　“你脑子里整天装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一股热气升腾上来，我低着头，轻声叱骂。梵桑也不恼，仿佛我们又回到最和平那个十年。
　　吉娜还健康的活着，我也没有遇到小诺，小巫虽然不理会我，却总是默默地坐在一侧给我当模特，那时候的我们，相处的真是平和啊。
　　“梵桑，你，为什么会突然告诉我父母的事，其实你，就算是一直把我囚禁起来，我也只能和从前一样，毫无办法。”
　　“你可不是毫无办法，你一次次逃跑，一天天消沉，真是伤透了我。最重要的是，我来到中国听过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想你留遗憾，更不想你恨我。”
　　“你惹我生恨的事情太多了，多一件少一件的，我还真没力气去恨你。”
　　“哼，你要是老实待着，我怎么会伤害你和你周围的人，你一次又一次的惹我生气，让我失望，这些都是你自作自受，你刚开始老实待着你就只会是一个管家的位置，等珍姨再老一点就送她离开，让你替代她的位置，我也不会对你做任何的事情，你不逃跑，小巫不会死，小诺不会为此偿命。”
　　“小诺的死果然和你有关系，你个王八——”
　　“嘘，今天可是你老爸的八十岁大寿，我们快走吧，好不好，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回来再跟你算账！”
　　“好好好。”
　　“王八蛋！”我把刚才被他打断的那句话骂了出来，心里算是舒坦了不少。
　　“嗳，被王八上的感觉怎么样啊？”
　　我一脸的羞恼，梵桑则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你说吸血鬼跟吸血鬼的素质，就差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