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锦时》林中树

2、风筝有风，海豚有海2

　　从那天起，我与羊猪的关系实现了质的飞跃。她把座位移到我的旁边，我们开始了与老师斗智斗勇只为上课多讲两句悄悄话的生涯。就这样，我们从上课讲悄悄话发展成无时无刻不每时每刻都在讲话。
　　我开始被羊猪带成一个习惯大声说话仰天长笑的女蛇精，与此同时，羊猪深受我迂腐思想的毒害失足踏入了外貌协会的山门。我们在课上聊理想在晚自习谈人生，从爱情观讲到人生观再到宇宙观，从国内当红花旦追到韩国棒子再到欧美男模。我开始认识到一个全新的羊猪，一个随时随地都在吐槽，还会因为老师上课没把黑板擦干净而坐立难安的羊猪。她是这么的热爱生活这么的简单干净，她把她那份极致的纯粹传染给了我，哪怕只有一丁点，却也足以唤醒我体内虔诚的灵魂，足以让我武装起对抗人性中阴暗丑恶面的力量。
　　也因为她欢乐气息的感染，我不再斤斤计较成绩单上十位数字的递减，不再无缘无故地感到寂寥无助。随着我们相处时间的增长，开始有人说我们很相像，无论是说话的方式还是娇小的外形。但我们的无话不谈只能局限在课室里，毕竟她有不能割舍的朋友圈，我有不得不顾忌的同伴。
　　但每当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我与我的同伴走在回宿舍的那一段小路时，我们之间沉寂憋闷小心翼翼的气氛让人压抑，白日在课室里的欢声笑语无所忌惮与此刻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段亮着街灯的小路变得漫长。我总是抑制不住地幻想，如果今后陪我走的那个人是羊猪，那快乐就能伴我长长久久了吧。我在那时忘了，快乐就是捉不到的月光，一握紧就变成了黑暗。
　　我和羊猪大胆放肆的说话行径还是被班主任捉住了。
　　那天晚自习全班肃静，只有我和羊猪这边的角落依旧吵闹，虽然我们已经极力按压下了声音的分贝。当时班主任就隐藏在阴影里，他鹰一般的眸子透过紧闭的窗巡视着课室里的动静。我无意间抬头往窗外瞄，就看见了正瞪圆双目怒视我这个方向的班主任，他的脸因为窗户的遮挡而被涂成了绿色，乍一看，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甚至都能清晰地听见胸膛里有大石碎裂的巨响。
　　然后我就被班主任单独拎了出来进行长达一晚上的思想教育，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我堕落的原因，提醒我下落的成绩，他不留情面地说我没有自制力不懂分寸不以大局为重……直至夜深人静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放我离开，走了还不忘再三叮嘱我要用心读书。
　　回到课室，诺大的空间只剩下羊猪一人，连平日里与我同行的女生都已自行离开。那一刻我很清楚，羊猪是在等我，她很担心我。也许是我太贪恋欢愉的时光，又或者是我血液里的叛逆因子在作祟，我对那些所谓的“谆谆教诲”皆置之不理，依旧在课上与羊猪谈天，依旧听她讲她暗恋一个小学同学，听她讲她和她初中闺密的趣事，听她讲她那个妖孽的大表哥。我当时就在想，羊猪的成绩比我还差，她都不操心我又操心什么呢。
　　第一个学期的后旬，校领导不知在哪里听来的耳边风，突然决定搞点事情给这个学期画上完美的句号，于是校志愿队平白无故遭了殃。当时校志愿队打算挑个别成员出队去某地扫墓，而羊猪作为志愿队的一员竟然幸免于难，刚开始她还心有不甘，各种吐槽学校不公平。等得知出队时间是星期五下午放学以后，她又大呼走运，庆幸自己没被选中。但谁说爱笑的女生就一定不会运气差呢，可能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羊猪的小日子过得如此滋润了吧。当时校队里有一个女生因为家住其他镇，如果随校出队就意味着很晚才能回到家，可是队伍人数已定请假是万万不能够的了，除非她能在出队前找着一个替罪羔羊，因此她把主意打到了家离学校不远的羊猪这里。
　　飞来横祸，搁谁谁寒碜。女生找到了羊猪，双目含泪地请求她顶替自己的位置，心软如羊猪，在女生的软磨硬泡里，即便她的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她也还是答应了。
　　星期五那天下午，我发现她上课心不在焉，话相较平时也少了很多。我忍不住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我去帮她讨回公道。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眼眶红了一大圈。等她情绪勉强平复了，才告诉我实情。
　　听完她的叙述，我说她傻，干嘛要逼自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难道要她跪下求我我才答应吗？”羊猪反问。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眶再一次变红。
　　我不得不选择沉默，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这样的她。如果遭遇这种事情的人是我，就算那个女生跪了下来，我也可能不会答应，毕竟我与她非亲非故，何必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但羊猪她和我不一样，她是如此的心软又是如此的善良，她连和人脸红脖子粗的经历都不曾有过，又怎么会让别人跪下来求她。她是如此的善良。那一刻，我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我与她的不同，我与她的差距。
　　看她这样难过，我提议陪她一同前往，她说我家也住在其他镇，还是别管这么多早早回家去吧。其实我内心也很抵触这个提议，也就顺藤摸瓜，早早回家去了。所幸这件事并没有持续不断地影响羊猪的心情，周末回校后她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羊猪。
　　后来我和她都升上了高二，我选了理她选了文，那时网络上正流行一个新名词，叫“傻白甜”，初听，我纳闷不已，这说的可不就是羊猪吗！
　　高一第一个学期在我们的打打闹闹中落幕，高一第二个学期如约而至。经历过一个寒假的分离之后，我们愈加地如胶似漆。当时学校在一天八节课后还丧尽天良地开设什么“第二课堂”，要求学生去参加弱势科目的补习。我报的补习课是英语，放学后准备去二楼的课室继续上课。羊猪她没有报任何一项科目，但她那天主动要求陪我一起去听课，只因为我是一个人。
　　当天下午风和日丽，夕阳被窗棂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平面投射在三楼的阶梯上。羊猪蹦蹦跳跳地走在我前面下着楼梯，我不徐不缓地跟随其后。当走到三楼的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娇小明媚的她被紧紧包裹在落日的余晖中，她的眼睛闪烁着澄澈又皎洁的光芒，手里还拿着一本英语教材。她喊我的姓名。
　　我盯着满脸胶原蛋白的她，问她叫我干什么。
　　她说：要不以后我们一起走吧。
　　那一刻，时间好像静止了。我多想马上点头答应，不管这是不是幻听，但在我所不能忽视的现实中，我得把思绪放在一直以来和我一起走的另一个女生身上。我是一个极自尊的人，所以我一直没有开口邀请羊猪脱离她的小团体加入我，所以我现在才会顾及到那个一直与我同行的女生在得知我想脱离她之后的想法，所以最后我只是走到羊猪的面前问她为什么。
　　她可能也猜到了我的顾虑，所以她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没心没肺的笑。在我的一再逼问下，她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是因为在她那三个人组成的小团体中，她总感觉自己是多余的，说完后她又补充一句，可能这是她的错觉吧。
　　知道答案后，我既伤感又喜悦。伤感于原来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也有烦恼，喜悦于她选择了来找我。但她是这么这么的好，我难以想象会有人把她冷落。
　　随后几天她都再没有提过这件事，她依旧快快乐乐地和她的小伙伴一起上体育课一起吃饭一起下课，我亦如此。我不禁想，看来她也没有那么地喜欢我，那么地想和我成为铁哥们，再说，高二分科她一定会选文，我可能选文可能选理，即便我到时选了文我俩也不一定同班，就算我俩同班也不一定同桌。这么一想，我压制住那些莫名的不忿那些无故的悲伤，还有对她的满腔热情。
　　但我真的抵挡不住她给的魅惑。她就是温暖的小太阳，我总忍不住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所以不出半日，当她在午休后为我带来了一包苏打饼时，我再一次缴械投降。我又继续对她讲我前些日子在某某动漫里看到的帅哥和美女，对她讲我最喜爱的宫崎骏，对她讲我这段时间读的小说。
　　后来班上又迎来了一次大换血，上学期延续下来的学习小组将面临拆分重组的命运。我和羊猪都在这次即将来临的大换血前夕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掐指一算，预测出我俩的联盟将被瓦解。这可怎么了得？！我与她早已密不可分，我就是她的小丑鱼，她就是我的海葵，二者缺一不可。因此我们开始奔走四方，撰着在一起的信念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巴啦啦能量。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打探到，此次换座的主持是从学习委员晋升为班长的苍老师。那这就好办了不是！羊猪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最后，苍老师为搏美人一笑，硬是顶住上头施加的压力成全了我和羊猪。
　　大换血后，班上的课堂秩序和晚修秩序一度有了质的提升，班主任看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也就对我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组注入了三名性别为男一名性别为女的新鲜血液，我也依旧霸占着组长的头衔，但因为有羊猪这个祸水，直至高一结束我都未能带领我组成员夺得“最优小组”的桂冠，这还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憾事。而这场蓄谋已久的换座风波又将老孙带到了我的身边。
　　换座之后，我和羊猪等人被调去了第一大组的后排。我们班是三人成排制，坐在我前面的正是这个月赢得“最优小组”的小组长老孙，我的压力可想而知。但这并没影响我愉悦的心情。
　　当看见苍老师帮羊猪把她的桌椅搬到我旁边的时候，我有点吃惊。我以为苍老师经历过这么多次的挫折以后，早已死心。与此同时，我又突然想起舍友曾告诉我的一件事，这学期伊始，羊猪患上了流感，苍老师知道以后爬墙外出给她买来感冒药，用黑色塑料袋裹严实以后偷偷放在了羊猪桌子的柜筒里，但羊猪没吃，她最后把药还给了苍老师。在感情这方面，羊猪从不曾占过苍老师哪怕一丁点的便宜。
　　等晚自习开始后，我压低声音悄悄问羊猪，苍老师还在追你吗？
　　羊猪左右看看，也悄悄告诉我：他过年的时候打电话到我家，是我麻麻接的。然后我麻麻以为我谈了男朋友，把我骂了一顿，把我骂哭了都。我妈当时超激动，根本不听我解释。我说了没有，她就是不信，后来我们因为他冷战了。羊猪是岭南人，她说着一口吴侬软语，配上哀怨的表情，小模样是说不出的可爱，难怪苍老师这样的为他着魔。
　　我看着一脸苦闷的羊猪，又眺望坐在长江尾埋头写字的苍老师，心生感慨。爱情这种东西果然勉强不来，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瞒不过谁。同时我亦很不解，苍老师的长相也不辣眼睛吧，心软的羊猪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痴心的苍老师呢？她听了我的疑问之后，告诉我：其实吧，我觉得我们现在年纪都太小了，很多事情都想得不够……透彻吧。就算我们现在在一起了，半年之后，我读文他读理，聚少离多的会很辛苦。况且……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喜欢上别人了，到那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才好。我现在也是真的不想谈恋爱，如果答应了他，就是在欺骗他。
　　这只大智若愚的小绵羊澄净透彻的小狐狸啊！我对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了。